我与谢归确实交情还不错。他年岁在同窗中甚小,因而我们免不得也关照他几分。至于这科举案么,我实在是不清楚究竟是出了什么事。不过……若是说起异常之处,谢归那几日确实有几分古怪。”
“哦?怎么说?”李承玉仍旧不动声色地笑着。
“他从前只如个闷葫芦般待在角落里,出了国子监,更是极少与其他同窗来往。不过,他时常在我们面前炫耀裴太傅是他的老师,亲自教授他经义。尤其是到了科举前几日,他性情更是有很大变化,总有些趾高气扬的,话里话外总让人觉得这会会试他必能上榜似的。
“只是我们当时都没放在心上,只以为他是年轻气盛,不知天高地厚。毕竟每次会试都是天下学子云集,哪能那么容易呢?谁知道出榜后他当真榜上有名,只是没想到晚上就……”
李承玉的神色倒没什么变化,反而边听边点头。只是方汝真抬了好几次眼皮,因衰老而密布唇纹的双唇碰了碰,想说些什么,但终究还是又咽了回去。
耐心听完了方启的话,李承玉无意识地摸了摸手指上那枚冰凉的碧玉扳指,然后貌似哀伤地叹了口气:“唉,看来我这内弟这一回,恐怕难有回寰之地了。他年岁还这般小,不知为何竟这般急功好利。况且我见过这次会试的试题,并不简单,以他的年纪,确实难以让人信服。
“对了方公子,我记得其中策论一题取自《晏子》中的谏上篇,某回齐国连下三天大雪,齐景公着狐白裘坐于堂侧阶,见晏子前来拜见,便问:‘怪哉,雨雪三日而天不寒。’晏子对曰:‘天不寒乎?’公笑。我当时见之,便觉得此题颇妙,不知方公子是如何解的题?”
“我……?我不过有些粗陋浅见罢了,实在羞于拿出来贻笑大方。”方启紧张地往上提了提嘴角,可上半张脸却仍旧紧绷着,让他的神情看起来很是有几分怪诞,“况且这也有些时日了,我自己也记不大清了。”
“方公子实在过谦了,既已中了贡士,文章又怎会庸常呢?”
方启焦虑地抓了抓自己的手,目光不由自主地往方汝真身上瞟,带着点乞求的意味。
三人在屋中莫名沉默了好一会儿,情形僵住了一般。
“唉。”方汝真忽地沉沉地叹了口气,但这口气也像吐出了他胸中的郁结。他凝视着方启,那双因暮年而浑浊的眼中情绪翻涌,但其实连他自己也说不清那究竟是什么情绪。
直到方启被他看得坐立难安,他终于开口:“启儿,这次会试中的策论取自《周礼》,而非《晏子》。”
方启一时只觉自己置身于数九寒天,止不住地打起冷战来,一时又觉头顶烈日,背后霎时便汗如雨下。他的手紧紧地抓着身侧的案几,好像一松手就会害得自己坠落下去似的。
他在这一瞬间明白他从一开始就掉进了李承玉的陷阱里,他不敢去看对方此时是在如何看待他。但他还是提起心胆透过自己浸满了汗水的眼睛望过去——只有一片令人眩晕的扭曲,李承玉的脸也看不真切。
方汝真无奈地又招来家仆,让他先把方启带下去。只是方启好似三魂七魄都被抽去了似的,身体软得几乎无法直立行走,最后还是被家仆合力架出去的。
李承玉默默地看着他被人带了下去,眨了眨眼,像蝴蝶扇动了一下翅膀。
“看来贤孙这次登门,是别有用意,或者说,是来者不善啊。”方汝真将手中捧了许久的茶盏扣回桌上。
“翰长言重了。必是先有人种下恶果,才有我所谓的不善吧。”
但即使在这时候,方汝真还在想着,自己真是年纪大了,身子疏散了许多,只坐了这片刻工夫便觉得腰酸背痛。他不自在地挪动了一下,才说:“贤孙不妨有话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