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坐在我的对面，认真地吃着涮羊肉。时间有着最强大和正义的力量，甚至大过所有的人类曾创造过的武器。我用双手扶着额头，发现自己的一颗泪顺着脸颊流到嘴里，咸咸的和韭菜花的味道混在一起，难以分辨。
第二天，我们就驱车前往高雄。我还是安排了去余倩故居的行程——她的遗体被运回那里并埋葬。首先，我先去了余倩的家——确切地说是她父母的家，因为在俄罗斯和西北基地，她给我的地址都只有这一个：她曾说过她的父母自从退休后就置办了这个产业，一直住在这里。我曾经很多次地对着这个地址展开想象：这个“台湾省高雄市春日乡玫瑰园街22号”是个什么样的地方？那里也许是高雄市区的一幢高层公寓；也许是高雄市郊的一处乡间别墅；也许是一处挨着果园和茶山的山间小路旁的农宅。然而这次到了地方，才发现它的美比我的想象有过之而无不及：那几乎是一片小庄园，里面种着凤梨、莲雾、芒果、和鸡蛋果，栽培着月季、玫瑰、向日葵；养着几匹马、几头奶牛和一些鸡、鸭、鹅。
农场的主人——余倩的父母，听说我们是大陆来的客人，余倩的同事，便热情地请我们到他们的房子中坐一坐。那是一栋英式设计的三层别墅，坐落在这个小农场的中心位置。仆人为我们沏了上好的红茶，而我却忐忑地坐立不安。二位老人精神状态很好，似乎已经从痛失爱女的阴霾中走了出来。我没有详细向他们说明我与余倩的密切关系，也没有提到余倩事实上是替我挡了子弹——我不想引起他们再一次的情绪波动。我诚恳地感谢了他们，并说明我的来意，是为了去看看余倩所埋葬的地方。他们领我到房子的门口，指了指东南方向一座小山丘，“她就在那里安息着，你翻过山头就会看到那里的一个小墓园……”。临走的时候，二位老人还给了Zoe很多当地特有的农产品，和农场里自制的奶酪。我感动得语无伦次，想想自己真是蠢到家，居然没有带任何礼物给他们，只得深深地鞠了一躬。而他们只是说，我们能千里迢迢来看他们的女儿，已经很感谢了。
这次，我从镇上的花店买了一大束玫瑰，并在Zoe同意的情况下，让花店老板从车子后备箱拿出我们从日月潭采的野花，铺满一个大花篮。墓园很安静，只有枝头鸟儿的啼叫，以及我和Zoe的脚步声。这里显然风景不错，因为站在山丘的上头，可以看到远处的海岸线，和蔚蓝的台湾海峡。微风吹拂着我们的衣角，仿佛在诉说着个人的生平和民族的历史。
我们找着找着，终于在一处被稀疏的松林掩映的空地发现了余倩的墓碑，可是那里，居然还站着一个人——他穿着浅灰色西服，带着墨镜，身材魁梧。
我们没有特别去注意他，只是把花安顿在她的墓前，然后我掏出一直珍藏的银色十字架项链，也轻轻地放在那朵正在绽放的玫瑰的花心中。那是在西伯利亚基地，她刚刚接替维克多被任命为悬浮材料项目负责人时，放在我手心的。也许在那时，她已经做好了奉献和牺牲的准备。我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地为她祈祷，脑海中又一次浮现出余倩的过去、那一幕幕与我有关的经历。只是这一次好像没有那么清晰了，她的形象开始渐渐变成一幅印象派画作中的一个模糊的影子——就像是莫奈花园里的那个永远一身白衣、消失在小路尽头的的神秘女子。她的灵魂难道已经升入天堂，离我们越来越远了吗？我感到一阵伤感，于是在墓碑前蹲下。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声，一阵寒冷袭来，刚才在庄园中的温暖倏然开始消散。
这时，一个大手放在了我的肩上。我抬头看了他一眼，猛地站起身来——这个额头和下巴的轮廓似乎在哪见过。我飞速在记忆中搜索着，可是时间太长了，我去过太多的地方，见过太多的人，怎么也无法对的上号。但最后，他富有磁性的男低音揭开了我沉睡了20多年的记忆——在C市的那个寒冷的雨夜，一段在五星级酒店大堂的奇异会面……正是他……没错……
他适时地摘下了墨镜，并介绍自己：“我叫大卫。何先生，久违了……”。是的，是这个名字，是这个嗓音。他的穿衣打扮依旧派头十足，是个标致的间谍，只是他的头发中多了许多银丝。惊讶感有一瞬间让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我有太多的迷惑要澄清，但却无法知晓在这种场合如何应对——我的身边站着我的女儿，和一个间谍站在一处靠近山顶的幽静墓地。
“我猜，您也许迷惑为什么会如此巧合，在余倩安葬的地方碰到我。”他的双手交叉在一起，抱歉地朝向我这边，露出一丝善解人意的微笑，“也许是缘分，也许是天意，也许是刻意的安排，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既然有机会又见到您，真的对我是个宝贵的机会。也许这么说您会感觉到很奇怪，但相信我，接下来我希望能有机会向您澄清一切，并因我所知道的，得到您的谅解、国家的赦免、和上帝的宽恕。”
他的态度很诚恳，让我无法不相信，他有一些重要的事情告诉我。于是，我在他的提议下，开车下山去了当地一家著名的小吃店。天色已渐暗，幸好这家店里的装修和气氛还算温馨：圣诞老人和飘雪的窗花在悬挂的彩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