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到希望的时候，我曾经想过自杀，效仿那种在屋子里烧炭浇水，让一氧化碳慢慢侵占我们的肺部，毕竟这样的方式似乎没有什么明显的痛苦。但我对她的爱和对你的爱阻止了这一切的发生。你是我们远方的希望，也是我们唯一可以依靠的对象。”
“所以，尽管这听起来很荒唐，为了我们共同的女儿，我还是冒昧提出：能否通过变更抚养权的方式，或者其他你可以接受的方式，将我们母女接到你身边，给她一个稳定的生活和温暖的家，最重要的是比国内更加包容的社会环境……你的，英。”
我放下信，走到窗前。雪已经越下越大，院子外的橡树上，和院子里的玫瑰树上，都已变成花白的一层。不知道此时此刻，她们在哪个城市的哪个角落，也许她们还住在原来的房子里：那里曾经每到圣诞节，都会有我精心准备的一棵大圣诞树，我会和女儿欢喜地将小饰品拆开，一一挂满枝头。每次将圣诞树、玻璃窗贴纸、和挂在天花板上的彩旗布置好以后，女儿都会把屋子里所有的灯都关上，然后打开圣诞树上的彩灯。站在那里，她睁大眼睛看着彩灯投影在墙上那闪动的光影，若有所思。也许她不明白这节日的含义，也无法用语言表达自己的感受，但无疑她有能力感受到幸福和温暖的情绪。
曾经我买了个皮划艇，常在晴朗多云的夏末带着她在LG区泛舟湖上。傍晚的夕阳透过稀疏的云层，放肆地通过丁达尔现象展示着天空的神圣，照亮各种形状的云朵构成的天边虚幻的圣殿。在来自东南海上的微风的吹拂下，低矮的云彩缓缓向西北方向移动。女儿指着天上的云，说我想要摸到它。我不想破坏她美好的想象，就说爸爸把船划过去，划到那片云的下面，就可以摸到了。而她又问：云里面有什么？我说，云里面有很多的水汽，等到积累的水汽足够多，就会落下来变成雨。她开心地笑了，幸福地望着我，那种笑容是如此纯真无邪、发自内心。我往往把手机音量放到最大，让风笛吹奏的《斯凯岛船歌skye boat song》飘扬在平静的水面，伴随的只有我们划桨溅起的水花声。我们一会儿捞起水里漂浮的水草，一会儿又把垂钓者的浮漂和鱼钩拉上来，一会儿又去逗一逗岸边长脖颈的水鸟。我们往远处一直划，穿过一座又一座桥洞的下面，并且幻想着能一直划下去，直到地老天荒。夕阳刚刚落入地平线，只留下绚丽的晚霞；而白皙的月亮刚刚升上来，挂在离水面不远的空中。然而一堵水坝突然拦住了我们，必须要返回了。只是当时我还不知道，这次竟是最后一次带她泛舟，随后就是数年的别离。
我很怀疑这么些年是否还有人曾带她在无人的湖面上泛舟，有闲情逸致看天上的云像什么，并捞起湖里的水草。我将额头抵着那坚硬冰冷的窗户，努力克制自己的回忆飞到更早的过去。不管那些往事是快乐也好，温馨也好，还是悲伤也好，愤怒也好，对我来说都像长在心底的刺，那些片段就像老电影胶片，虽然线条已经开始模糊了，但轮廓和形象犹在，一不小心就会引起一阵抽搐。被打碎的花瓶、被烧焦的汽车钥匙、通讯录里那扎眼的侮辱性备注、墙壁上被泼洒的菜汁、半夜里歇斯底里的骂声、摔门声，伴随着哄睡时的轻柔的儿歌、无奈的叹息、厨房里叮铃咣啷的发泄声、床铺因辗转反侧而发出的吱吱声、早上出门时急匆匆的催促声、躲在车里痛哭的失声、上楼时沉重的脚步声。那些在压抑、愤怒、无奈、焦虑、屈辱中挣扎的日子，仿佛又要敲响我的门。
为了不引起更多的争论和情感挣扎，已经习惯性回避的我，只在回信中表达了寥寥几字，但已经足够明确：“这些年你辛苦了。同意变更抚养权，之后会将女儿接到美国来。”
但让我破碎了千百次的心再一次失望的是，得到的回信依然遵循了她的传统风格：“你以为我在乞求你吗？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不接纳，你还是个人吗？愿你在自由的美利坚多生几个，体会体会做家长的艰辛，学习一下什么是家庭和亲情。你从来都没有成熟过，也没有男人应有的格局，看来我一直鄙视你是对的，你从来都不会让我‘失望’。不管怎么样，我还是祝你在异国他乡可以放飞自我，多找几个老婆让她们也替我分享一下曾经被你那般对待的感觉。”
我微微苦笑了一下，果然还是精神控制者惯用的三段式小作文，目的是让对方产生内疚感，从而对其妥协并受其控制。我知道她病了，人格、精神、心理均出现了异常，但我很抱歉，做为一个经历了从她给我的地狱中挣脱的受害者，我拯救不了她，也拯救不了任何人。我把这封信连同上次的那封，揉成了一个纸团，走到壁炉前，狠狠地朝熊熊燃烧的火堆扔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