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国籍。剩余的人显得很杂，维克多一时没有归纳出他们属于哪个部门，但他们人数显然很多，而且情绪不太好。
“你在试图毁灭我们的一切！”彼得用他肥厚的双手攥成的拳头按压在白色的餐桌上，怒气冲冲地瞪着维克多。
“波波夫已经批准了。”维克多显然知道来者不善，且熟知此人的脾气。因此他仍面带微笑，平静而简短地说。
彼得压低了声音：“波波夫同意了……”然后又故意提高了音量嚷道，“可是他们呢？可是他们呢？”他的手指向身后那一群人，又指向餐厅里正在忙着收拾碗碟的和打扫地面的工人。
“我是土生土长的通古斯人，我从小听闻过陨石坠落大爆炸的事情，也经历过二十年前那场浩劫。所以，我，不允许再发生类似事情的可能，来毁掉我的亲人、朋友。而他们，在这里仅仅是谋生、混口饭吃，如果让他们承受这样的风险，你觉得公平吗？”
维克多不说话。
“也许波波夫和你达成了某种肮脏的交易，才做出如此荒唐的决策。他一直只考虑利益，而不考虑人道。”
维克多不说话。
“维克多，我们认为您的试验设想，我们基地的试验环境和试验设备，都是无法满足的，对设备的正常运行产生了难以预估的风险……并且很多人认为，这个试验产生预期的理想效果的可能性，并不大……”彼得旁边的吉米，适时地补充道。
“技术的问题和安全的问题，我们可以慢慢讨论，但试验已经立项了。”维克多冷静地陈述。
“ 将这么多人绑在十字架上，都是为了验证你那个该死的可笑的猜测！说的高尚点，是一种变态的探索欲；说的直白点，恐怕是拉所有人和你那念念不忘的死去的妻子和孩子一起殉葬。”彼得歇斯底里地吼道。
这时，维克多突然站了起来，他虽然身材不高，但粗壮的肢体，黝黑的肤色，让他显得结结实实。有3分钟，他没有说一句话，只是那么站着，下午的阳光照在他刚毅的脸上的细纹，和他略带卷曲的红棕色短发上。他半眯着的眼神侧着透过落地窗，似乎凝望着远方的草原和群山，嘴半张着。气氛紧张得令人窒息。
有好一会儿，坐在旁边的我有一种站起来的冲动，想告诉大家：这个理论，这个猜测，是我提出来的，维克多只是支持而已。可是面对异国他乡一群气势汹汹的反对派，我这个外国人的介入，可能会带来更多不必要的麻烦。勇气渐渐在我胸中消退，留下的只有纠结与懊悔。
“如果因苟且妥协而失去真理，那么留存再多的芸芸众生、再长的世俗寿命有意义吗？”
这是维克多最后也是唯一的一句话。接下来就是一片混乱，维克多的支持者和反对者打成一片，直到基地安保和武装警察介入。最终，有6人被送进医院，其中包括维克多。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我梦见了一艘外壳上镶着苏联时期锤子镰刀国徽的宇宙飞船，里面的船员都是系着红领巾的少先队员，意气风发地从地球出发向宇宙深处远航。但几乎一转眼的瞬间，透过圆圆的舷窗，看起来他们都长起了白色的胡须和头发，垂垂老矣，但胸前仍系着红领巾。而细看他们乘坐的飞船，居然变成了一颗超高当量原子弹，正嗖嗖地飞向一颗恒星，此时有旁白：他们不是碌碌无为的一生——萤火虫，就算燃烧自己，也要冲向太阳。
很显然，这是我潜意识的夸张和扭曲。但维克多的伤势不容乐观，他颅脑被重击，内脏出现破裂出血，抢救了几近24小时，仍没有脱离昏迷。第二天晚上，余倩和我以及医护人员一直在ICU病房照护。到了晚上8点左右，维克多恢复了意识，并可以微弱地说话。
“中国人都很聪明……”他孱弱地对两位同事说道，“何、余，你们需要再勇敢一些，再勇敢一些……要坚持自己，推动科学……前进……”他似乎喘不过气来。
过了一会儿，他似乎缓过来，又说：“这个世界…上的大多数人…都不明白…人类的生命、智慧…意味着什么…他们和动物没…什么区别…”
“真理…需要牺牲…有时…是不计代价的…牺牲…那是上帝…给人类的使命…”
“但是…有时…有的人、有些事…真的不值得…你们的努力和…牺牲…”
维克多还是没有熬过那一夜。凌晨5点，医生宣布了他的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