袭击的凶手，有2人被当地法庭判为过失杀人罪，面临长达数十年的牢狱之灾。剩下的反对维克多的人，也如同惊弓之鸟，不敢再挑衅滋事。而支持维克多的人，也似乎惊魂未定，出于自保的本能，他们有意识或无意识地离这个项目越来越远，对相关的事务越来越冷漠。
波波夫因为这次群体暴力事件，收到了莫斯科主管单位方面的问责，但他很巧妙地化解了此事，居然还保留了试验的立项。这不得不说是波波夫个人游说能力的又一次显著体现。但同样重要的是，日益严峻的国际形势让莫斯科方面的政策更加激进。敌国协同50多个全球战略同盟国，对俄罗斯施加了全方位严苛的制裁。现在，不用说高科技设备、军事关键技术，就是民用产品也开始了严格的封锁禁运。甚至一只俄国猫，都休想吃到从欧美进口的猫粮。
虽然试验项目被保住了，但余倩这些日子的情绪很低落。她上班时间时常打来电话，抱怨说自己总是发呆，无法投入到工作当中。有时，我会约她下班后沿着草原上的小路，走向维克多和他的孩子的墓地献上一束花，然后再沿着山脊向西，直到夕阳西下时，来到一个小湖旁边的山丘坐下休息。小湖周边长着茂密的松林，夕阳在松林的树梢之间时隐时现。望着被夕阳染成金色的湖水，我尽力地开导她，我对她说：有时我相信命运，一个个体的生命跌宕起伏、反复无常，是个人特质和社会环境的共鸣。也许我们曾经失去了重要的人，正在失去爱的人，或者将来注定要失去珍惜的人，但那只是对特定人的感情，对情绪造成了暂时的影响；这世界上的芸芸众生仍然过着或庸庸碌碌，或苟且偷生的世俗生活，历史的长河仍然一刻不等地向前匆匆奔流。沧海桑田，山川河流，依然岿然不动地屹立在大地上。但按照人性，最多两周，死者的同事朋友就会放下这事、投入正常的家庭生活和工作中；最多半年，死者的亲人将摆脱悲伤的情绪，转入正常的说说笑笑；最多十年，死者的远亲大概会连上坟烧纸都懒得动身；最多一百年，死者的后裔就会忘记祖先的名字和坟墓位置；最多两百年，世界上的人就几乎没有一个认识这个普通死者的名字，或者知晓他曾经来过这个世界……”
“可是，他是那样慈祥和耐心，他是我的导师和挚友，就这样冤屈而死。你知道吗？当我刚来俄罗斯时，所有人都怀疑着我的身份，是他呕心沥血传授我知识和技术，并且给我富有挑战性的重要工作，让我自己证明自己。他不但是一个伟大的导师，还是一个谦和的朋友，宽容忍让、富于同情心、彬彬有礼……”
“是的，维克多是个好人，甚至是一个高尚的人。但现在，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除了祝福，无法做出任何对他本人有帮助的事……除了一件……”我望着湖水中野鸭钻入水中捕鱼，在水面上泛起的涟漪，喃喃地说。
“维克多说的对，‘发现真理是上帝给人类的使命’。我不知道你信仰什么，但真理是唯一重要的东西。看看你面前的松林，它们种群在这个地球上可能至少已经存在了上千万年，仍然维持着相似的生存和繁衍模式；看看这古老的湖泊，在这个地球上可能至少已经存在了上亿年，但轮廓和深度并没有明显的变化；它们看看那远处的山丘，它们在这个地球上可能存在了上十亿年，但位置和形状也没发生什么显著的改变……”
余倩望着湖边的远山，默默地说：“那是因为这里没有人类活动的影响。”
“是的” 我接着说,“但是想想那些有人类活动干预的自然界，在近几百年几十年发生了多少剧烈的改变？上千年的原始森林被砍伐为沙漠；上万年的湖泊被抽干，变成农田；上亿年的山丘被炸平用作建筑材料；人类用技术手段来改造着长久以来恒定不变的自然界，这地球上曾几何时有这样的变迁？除了人类，又有哪一种生命可以如此大规模、智能、精密地塑造自然界？”
“但人类如何做到这一点？靠的是不同于其他生命的、有意识的智慧、逻辑、思考，从而掌握了自然规律，也就是真理。用真理做为工具和武器，来实现自身的价值。”
“所以，我真正理解了维克多临终对我们的期望：将试验进行下去，将反物质的研究进行下去，当我们瞥见真理的曙光时，不仅维克多不会蒙冤，整个人类的理性都将为之闪耀。”
晚风向后吹着她的长发，余倩的侧颜在落日的余晖中，显出圣洁优美的姿态。她缓缓地点了点头，眯着眼睛看着远方，我知道此时她的眼中含着泪水。果然，不久之后，她突然转过脸，抱着我的肩膀呜呜地大哭了起来。
我知道她压力太大了，便什么也不说，只是用手轻轻地拍打她穿着米白色毛衣的纤弱后背，望着对面被逐渐增大的晚风吹动的松涛，感到无比的温暖和幸运。为了让她走出失去维克多的悲伤，我提议和她一起去贝加尔湖散散心——毕竟那里春风沉醉，那里绿草如茵。
第二天下午，我在到公共区域接水时，看见余倩从所长梅津斯基的办公室走出，看起来仿佛一下子成熟了好多。看到我，她的眼神似乎有些局促和不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