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雪是只白狐,此刻她弱得几乎现出原型,毛绒绒的大尾巴拖拽在地上,染上些许脏污。
“啪嗒——”
天开始落雨,琉雪苍白的小脸更显狼狈,泥水血水混杂,蜿蜒在诛妖台繁杂的纹路里。
琉雪艰难仰起头,她雪白的脖颈脆弱得不堪一击,眸中闪过一丝迷茫,眼珠缓慢转动,似在回忆方才师父究竟在问她什么。
天地渐渐变得昏暗,豆大的雨水混着狂风砸在琉雪眼前,她看不真切,但师父厉声的话语却透过雨雾又一次传了过来。
琉雪最终无力倒在地上,师父没说错,她确实要为满城性命负责。
是不是她死了,那些人就能复生?
梦境中,琉雪仿佛梦呓般,重复着这句话,她一遍又一遍问自己:“我去死好不好?我去死行不行?我是不是应该去死?……”
“殿下!殿下!”
绝望的诛妖台“轰”一声从眼前坍塌,琉雪心口忽然剧烈疼痛,她将自己扭曲成一个怪异的姿势,牙尖死死咬住下嘴唇,直到唇间尽是铁锈腥味,琉雪才在剧烈的摇晃中缓慢地睁开了眼睛。
殿内燃一盏烛火,高挑的帷帐倾泻而下,琉雪身下是柔软的棉絮,而非冰冷的诛妖台,风浮柳正跪在她塌前。
记忆回笼,琉雪哑声问:“你怎么还没走?”
风浮柳避开这话题,握着她的手问:“殿下,您梦魇了?”
琉雪“嗯”了声,此刻尚有戚戚感。
这个梦境太真实,琉雪浑身出了好多汗,那股心悸的感觉挥之不去,就好像她真的做过那样的事情。
她拢了拢衣襟,赤足着地,银铃的碰撞在这阒寂的夜里便格外妖异。
风浮柳一时看呆。
知道她美。
寻常的她,美得艳丽、肆无忌惮、随心所欲。
但她此刻苍白脆弱,宛如幽昙盛开,只他一人恰好来赏。
风浮柳看她白色的裙摆在地上拖拽,她浑然未觉,今夜的琉雪,安静得过分。
风浮柳心中有不安的预感。
他跟着她进净室,“殿下,臣服侍您。”
净室常备温水,琉雪褪了衣襟,借着风浮柳的力,踮足钻进浴桶,她将自己整个人缩进去,温热的水将她彻底包围,琉雪终于感到那阵心慌离自己远去。
一定只是梦罢了。
屋内只一层朦胧的月光,风浮柳的眉眼在它的映照下格外不真实,仿佛手一挥,便散了。
琉雪不可自抑想到那日后花园的柳树,顺着水流漂流,却又只能在那个地方留下痕迹。
若离开呢,便只能自断筋骨,等待死亡。
她不禁打了个寒颤,直觉自己梦魇,如今竟也开始胡思乱想了。
水有些凉,琉雪正准备起来,唇上忽然覆上一抹冰凉,风浮柳清冷的声音蒙着月色传进她耳中。
“殿下,今夜让臣留下,好不好?”
都这么晚,她还真能赶他走不成?
琉雪嫩藕样的臂圈住他的颈,风浮柳笑了声,将她从浴桶里捞出,春夜的微风终归有些冷,琉雪嘟囔了声,风浮柳便将她抱得更紧了些。
谁都没提那些不愉快,玉佩、梦魇,她们心照不宣忘记。
现在,她们只有彼此。
琉雪刚擦干,没过多久,又宛如从水里捞出,她额角的发贴在脸上,手臂有气无力垂下床沿。
某个时刻,琉雪仿佛看见那座雪山,常年风雪,终年不化。
可因为他,积雪融化,山川汇海。
琉雪腰背微微拱起,脑中闪过冰雪的白,她记忆中那样冷,可此刻却这样热。
风浮柳微凉的唇点起一簇小火苗,而后燎原,琉雪在极致的矛盾中沉沦、愉快,获得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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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这日,细雨纷纷,琉雪懒倦非常,或者是梦魇的后遗症,她这几日有些少眠,夜里也睡不安稳。
当然,也可能是这副身子她用得太久,有些没那么顺手。
本来不想出门,忽听文芷提了一嘴,风浮柳的生辰竟是这日,琉雪讶异,这可不是什么出生的好日子。
于是,她便又半真半假听了一些风浮柳的身世。
听闻,他原是家中姨娘所生,幼时身子便不大好,恰如整日泡在药罐子里,又因他出生后,家道中落,再加上不时有人传言,他这是祸星,导致父亲不喜,因而风浮柳自小就没过过什么好日子,几乎是在姨娘的抱怨与父亲的苛责中长大。
后来,他好不容易入学堂,念成有名的小神童,他在家中的日子才好过了些。
但他并非长子,科举时被长兄抢了盘缠,后来得贵人相助,他才磕磕绊绊一路考到了上京城。
琉雪听完,笑了声:“此一时彼一时,倒是没瞧出来这人身世竟如此凄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