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明暗,梁拾鸩看着白居岳说这一席话时笔走如飞批览着公文,没有丝毫顿滞,蓦地一阵羞赧涌上心头。
从前她做太后的时候,脑中随意掠过一个点子都自会有人为她解释得头头是道。
可哪怕是她随意冒出来个点子就能为她解释得头头是道的几位阁老们,从来也不会拿着一个点子去议事。
种种利弊、关联事务、各方调度......哪样不是事先就会整理得清清楚楚。
三月初那几日,梁拾鸩略略瞧过几眼白居岳在朝会上的模样。
只有这些已被整理得清清楚楚的东西才会被呈到白居岳面前让他过目,白居岳但凡出口几乎就是决议。
而现在,白居岳单单问她一个益处,还为她细细地解释一番他问的是什么样的益处......
可她心中分明觉着开办女学是件百利而无一害的事,脑中却越想越空白,咬着唇不发声几乎是自暴自弃地暗暗嘀咕了句:
“若多上过几天学,至少自家夫君问起时,不至于一问三不知。”
大抵发觉她许久没说话,白居岳的笔锋停住了。
“其实,你方才的话不无道理,能让百姓识文断字已是最大的好处。”
随着“嗒”地一声轻响,梁拾鸩看着白居岳彻底将笔放下,目光向她投来。
梁拾鸩却将眼皮一垂盯起自个儿眼前的书桌来不欲与他对视。
她道:“你忙你的吧,不必安慰于我。”
不知是觉着自个儿显得班门弄斧,还是觉着白居岳为她花费时间实在大材小用,反正梁拾鸩心中愈发不好受起来。
但闻一声问:“鸩儿,你晓得新政推行最大的难处是什么么?”
她总不好不应他,努力于脑海中搜检一番有关新政的折子,有些犹疑地答了句:“阳......阳奉阴违,上有令而下不效。”
“正是。”
白居岳的一声赞同,差点让梁拾鸩以为不光是她绞尽脑汁地想在他面前充有几分学识,他也在绞尽脑汁地找能安慰到她的地方......
可惜,看来他俩都做得不大好。
梁拾鸩脑中如此想着,却听白居岳继续道:
“哪怕新政告示能张贴到家家户户的门口,目不识丁者众,阐释权就只能被攥于少数识文断字的人手中,层层监督落实便必然要耗费更多功夫。”
梁拾鸩回忆起更多的细节:
“就譬如计亩征银,官收官解一条,明明是富户多征平民少征无地不征的政策,同时将粮税缺损的风险责任全部明确由官府承担,但原来那些借着征收敛财的粮长里长大多才是认字的富户,反而歪曲成什么增税强征一类的去煽动民众闹事。
若是平民之中多有读书识字者,便不会发生这样的曲解。”
能切切实实地言之有物,梁拾鸩恢复了些许信心重新抬眸,但又仍有些许疑惑:
“只是这似乎讲得应是让所有人都读书的益处,而并非女子学堂的益处。”
“因为女子可以成为母亲,一个识文断字的母亲必然会让她的孩子......”
白居岳的答案不知为何顿住了,好似一个音节一下卡于他喉管之中停顿得那样突然。
霎时间,梁拾鸩甚至感觉自己好似捕捉到白居岳眼神中闪烁过一丝挣扎,起伏得过于剧烈乃至于显得有些狰狞的挣扎。
但又一个眨眼,她见他眼中倒映出的都是她的模样。
方才是自己的幻觉吧,梁拾鸩想。
白居岳骨相的确带着棱角,他前些日子那样大病一场后更加凸显,平常在她面前掩住的气势认真时显露出来难免多上几分厉色。
不过,他望着她总又将眉目柔和下来,任由皮相包裹住所有棱角。
他墨色瞳孔中盛着情绪的确可以如深暗难测的幽谭,却也能是浓重到简直让她快要溺于其中的情愫还带着期许。
他或许在等她补完这句话?
梁拾鸩接了下去:“一个母亲会把她所有的知识都教育给她的孩子,故而她一人识字便是全家识字了。”
这场议论的终末应当算个完美的结局。
虽然各地推广女子学堂是梁拾鸩想着凌飞雁口中的女书堂脑中乍然冒出来的点子,但有了几分可以推行的理据,让这个点子至少看起来是灵光乍现而非异想天开。
能让白居岳考量一番有益新政,亦不枉她提这一嘴。
然不知为何,到寝时,梁拾鸩上了床翻来覆去又开始思来想去,隐隐觉着那番讨论中似乎还有什么未解之处。
譬如曾经她做那个假太后都敢大大方方论政,今日被白居岳一问怎的羞愧起来?
想来首辅辅佐太后是应尽之责,但寻常人的妻子却不应随意干涉丈夫的事务。
可她分明还是那个她,难道做太后时意见就自然高明,一旦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