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着贾宝玉吸引了贾母的全部目光,晴玉倒有几分感谢。可惜以贾宝玉年少时的任性来看,他惹来麻烦的速度远胜过他解决麻烦的速度。
果然,转身复见了王夫人回来后,宝玉已换了一身家常衣裳,半点不认生地凑了上来,一双眼直直地盯着黛玉:“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
一群人忍不住笑:“你如何能见过?”却又都把打量的目光投过来。
黛玉本恼着贾母非议姐姐的医术,又因这名唤宝玉者一来就吸引了所有目光而惊诧,忽听得直愣愣一句话,才正经打量起近在眼前的这张脸来。
别说,是有点眼熟。
黛玉虽失了天上的记忆,却有些刻在魂魄里的阴影无法抹去。被按头喝下孟婆汤的感觉仿佛还堵在嗓子里,叫她一时间只觉得胃中翻腾,偏偏不能当着眼前这人表露——否则以贾母适才见了孙子就忘了外孙女的模样看,指不定要生出什么事。
且她素来机敏,在家时各类书籍无一不通,见识本就比同龄人更多,如何听不出这句“似曾相识”中可能隐含的暧昧气息?只好含笑开口,将话头调转到亲情的方向上:“原是骨肉血亲,人家都说我像母亲,想是眉眼间与舅舅们也有些相似?”
“血缘”二字极对贾母胃口,点头附和道:“正是如此。可知血脉亲情最是隔不断的。”
晴玉便感觉到黛玉恐也有些天上的印象。加上这些年家里传来的贾府荒唐事以及这一日的所见所闻,两人的耐心都快到了极点,实在没心思哄小公子玩。眼瞅宝玉还想开口,晴玉赶紧抢过话来:“人家都说妹妹像母亲,我却是像父亲些。倒是我们成天在家日日对着,看不出这些。如今到了老祖宗跟前,还得请您评一评才是。”
贾母闻言,将注意力从黛玉身上转开,果然细细打量起晴玉来:“你这眼睛是更像你父亲。到底你父亲是圣上钦点的探花郎,生得你们姐俩可不都跟新鲜的花朵似的!”
一番话说得众人都笑起来,连宝玉也跟着笑。
不知怎的,明明是两个如花似玉的姐妹来了,且两人他都有眼熟之感,偏偏这位林姐姐眼熟之余又让他有些敬畏,忍不住便想错开目光。倒是另一位林妹妹虽然没那么活泼,给他的印象却更柔和无害,叫他止不住想亲近。
但那也只是第一感觉,是天下那点旧事留下的一点痕迹罢了。到底在如今的宝玉心里,天下姐妹都是好的,都想亲近。
晴玉明艳如灼灼桃花,很快就叫宝玉忘了敬畏,目光在两姐妹间来回转,不禁又任性起来:“两位姐妹可也有玉没有?”
冷不丁的一句话叫大伙都愣住了。独晴玉反应还算快:“君子如玉,自然人人爱的。我和妹妹素爱些玉钗玉佩,今日从扬州带来的行李里,也尚有几块未曾打磨的美玉,正打算日后和姐妹们择了式样叫人去雕琢呢!”
话音未落,宝玉却打断道:“不是这些。是生下来带着的玉,你们可也有吗?”
众人这才听懂,探春笑起来:“这每个人的经历自有不同,二哥哥生而衔玉,却岂能人人都是一样的经历?”
这些话在贾家是说惯了的。凡是夸这块玉,甭管是老太太还是王夫人都乐得听。偏今日宝玉听得,也不顾探春神色,当即发作起痴狂病来,摘下那玉,就狠命摔去,骂道:“什么罕物,连人之高低不择,还说‘通灵’不‘通灵’呢!我也不要这劳什子了!”
吓得探春面如土色,上至三春姐妹,下到丫鬟婆子都忙不迭地争去拾玉。黛玉和晴玉两个无辜被扯进话题,又平白受此惊吓的却无人管了,孤零零站在旁边,竟好似什么罪魁祸首似的。
怪不得王夫人说但凡姐妹理了他便要生事,如今这事闹出来,可不会有人去怪宝玉,怕是全在嘀咕她俩第一天来就不安生呢!
贾母也顾不得林氏姐妹怎么想,急的搂了宝玉道:“孽障!你生气,要打骂人容易,何苦摔那命根子!”
宝玉满面泪痕泣道:“家里姐姐妹妹都没有,单我有,我就没趣,如今来了这么两个神仙似的姐妹也没有,可知这不是个好东西!”
贾母忙哄他:“你这姐妹们原有这个来的,因你姑妈去世时舍不得,无法可处,遂将玉带了去了:一则全殉葬之礼,尽你姐妹之孝心;二则你姑妈之灵,亦可权作见了女儿之意。”
黛玉听了,登时冷下脸来。被晴玉暗中拽着才没说出些什么。出了这么一遭,什么闲聊之意也没有了。王嬷嬷上前道:“天色不早,不好耽搁老太太休息的,不若先带了姑娘们回去安置,明儿再来给老太太请安。”
贾母忙着继续哄宝玉,见状干脆道:“很是!你们两个远道而来又忙了一天,正该好好休息才是。鸳鸯,替我送一送。看了屋子若有哪处不合心意,只管回了你们凤姐姐就是!”
一路奔波而来,从码头上就开始不顺,到了府里更是步步惊心。这一天过得竟比一年都要费心。待至进了秋水阁安置下来,甚至都已过了姐妹俩平日安歇的时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