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昭没醉,但她喝酒喝得太起兴,嘴上什么把门的都没有,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本只是在说着扬州宋氏的坏话,可说着说着,她不免就扯出了自己不得志的怨念,七零八落地吐露心思。
好在其他人也不是多嘴多舌的性子,不至于传出她的流言去。
宋云书好脾气地听她念叨,笑着给她解惑:“倒也不是凭我胆大就能赢的,主要还是那登闻鼓院制的好处。”
沈昭喃喃着挠头:“登、登闻什么?”
“登闻鼓院制,”竟是在替自己倒酒的赵枕流接了她的话,转着酒杯,单手托腮,“‘击鼓鸣冤,可以下告上’,想来在此案之前,也没人想过登闻鼓院能有这样大的用处。”
谢子迁垂眸:“登闻鼓院在庐江已开设了近一年半。”
但没人敢去击鼓鸣冤,登闻鼓院中的官员衙役白白拿着薪俸,等得卷宗都要发霉了。
比起赵枕流谢子迁这些多少对朝廷有所了解的学子、书生,绝大多数平头百姓都像是被关在府里的沈昭,什么也不知道。
登闻鼓院存在与否都没有差别。
“待宋氏定罪后,登闻鼓院自然也会名声大噪。”宋云书含笑夸赞,“今上能力排众议设立直诉制,待推广开来,自然也会是民心所向。”
能够以下告上的制度在这个阶级分明、门阀掌权的时代里,已是相当不易。
或许从千年后的角度来看,这弥补不了王朝体制本身的欠缺,但管中窥豹也能看见君主改革的野心,也许还能给腐朽的王朝延长寿数。
赵枕流与谢子迁相视一眼,各自摇头。
“恐怕没那么容易。”
毕竟上告的结果也可能是遭到报复。
宋云书挑眉:“可总归是在往好的方向走。”
“你想的太好了,”谢子迁冷淡的眸色中泛起点点怅惘,“今上并不是个……乐于改天换地的人,政令向来墨守成规,登闻鼓院制是幽王殿下五年前提出的,一直被圣上驳斥。”
“直至去年、今时,朝中主张施行登闻鼓院制的声音越来越大了,才推行开来的。”
说到这儿,谢子迁的眼神若有似无地从饮酒的司曦身上划过,叹了句:“不知幽王殿下知道这事后,可会感到欢欣。”
两立两废的前太子、如今困守扬州的幽王殿下,宋云书是听说过的。
民间对于幽王殿下毁誉参半,一派说他性格刚直忧国忧民,是继开国皇帝之后最有明君之相的储君;另一派则说他铁血手段过于狠辣,太不给人留情,有暴君之相。
但唯独不曾否定的,是他的功绩。
这位殿下年仅十五随军出征,师从名帅魏延召,屡出奇招,将北匈奴驱逐出疆。
十八岁凯旋而归,正式参政,拉开了大雍政治改革的第一幕,改革冗繁官职、提拔平民官员、重整商行百业……
可惜步子走得太急,叫世家心生慌乱。
如谢子迁所言,圣上不见得喜欢他的改革,但极爱重他早逝的母亲,对他纵容不已。
饶是如此,圣上最终也没能保住自己最爱的孩子,两立两废后不再立储,将他扔到扬州封王,以在门阀围追下保全性命。
这位或许会在史书上留下传奇一笔的太子爷,如今也只是个闲散王爷。
宋云书也不由得看了司曦一眼,慨叹道:“幽王殿下英才确实……千载难寻。”
司曦淡淡的笑了笑,并不接他们的话,只举起酒杯示意,仰头尽饮:“这些又与我们普通人有什么关系呢?还是说些别的罢。”
“确实无关……”本懒洋洋地眯着眼睛的沈昭接了句嘴,拍案道,“西北那边的战事还未平呢,再拖下去国家都快完了,改革得再好又有什么用?”
她神情愤然,又是不甘又是恼怒,最后却还是颓然地松了手,恨恨饮酒。
宋云书见她喝得太急,隐有担忧地拍她的肩:“少喝点,这些话当着我们的面说说就算了,要是在别人面前说,你阿爹都保不住你。”
其实这话已是在将他三人一同拉下水,替沈昭圆场。
赵枕流等人听得出来,也不计较。
“别人面前我才不说这些话呢……”沈昭伸手揽她的脖子,整个人往她身上挂,小声里还带着点哭腔,“云娘,我想去西北、想去打仗,你能懂我的吧……”
不是她喜欢打仗,而是她喜欢以此来保家卫国。
军营里走出来的沈昭从不是爱哭的性子,她不爱别的,成日里最喜欢的就是拉着几个哥哥给她讲外头的事、讲西北的局势,然后自己再回屋里的沙盘上模拟对战。
她有千般万般的法子对敌,都比不过所有人都不许她掺和战事。
他们宁愿选择输,也不愿给一个女子机会。
宋云书懂,可也没法子,只好温柔地应:“我知道、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