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警上前打开手铐,禁锢多日的双手终于脱困而出,陆临渊低头看着自己微红的手腕,仿佛不太适应重得自由的感觉,怔怔了好一会儿。
片刻后,他仰起头,深深吸入一口自由的空气,肩膀无法压抑的微微颤抖,像是终于卸下一副千钧重担。
薛兰泽静静等在一旁,没开口也没催促。王珏留意到她的眼神,心头忽然咯噔一下——刹那间,她凭直觉意识到,那不是律师看宣告无罪的被告人的眼神,而更像是看一个暌违多年、彼此惦念,经历千难万险、跨过千山万水,终于久别重逢的老友。
既温和,又关切,还隐隐透着些许复杂到难以形容的东西。
小王助理后退两步,用指腹摩挲着下巴,隐约觉得自己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脚步声就在这时传来,俩姑娘抬起头,只见程剑站在三步开外。虽然输了官司,这位年轻检察官脸上却没多少懊恼,反而有种奇异的如释重负。
“这个结果确实是我没想到的,”他诚恳地说,“不过,我很满意,也没有遗憾。”
薛兰泽微乎其微地挑起半边眉梢。
“听说警方已经以伪证罪扣留了李长庆,应该是想从他身上打开缺口,”程剑低声道,“这个案子远比想象中复杂,不仅牵扯进刑侦口正支队长,连市局和检察院都被利用了……幕后元凶很不简单!”
与程检察官的如临大敌相比,薛兰泽的姿态称得上放松,甚至有些懒洋洋的松懈:“那又怎样?我一个律师,只管替当事人脱罪,至于元凶是谁……那是公安的差事,跟我有半毛钱干系?”
程剑被她噎住,虽然张口结舌,却罕见的没有恼火,反而有些无奈、又有些放松地笑了笑:“好吧……这次算我欠薛律一个人情。”
薛兰泽奇道:“你输了官司,怎么还欠我人情?”
程剑抬眼瞟见陆临渊正往这边走来,于是将到了嘴边的话咽回去,仓促笑了笑,转身走了。
薛兰泽:“……”
说话说半拉,这都什么毛病!
然而紧接着,她回头对上陆临渊黑沉不见底的双眼,满心腹诽登时烟消云散:“恭喜,重获新生。”
陆临渊冷漠锐利的目光微微松动,回给她一个发自真心的温和笑意。
应该说,这个结果并不出乎意料,毕竟那天在法庭上,薛兰泽的表现有目共睹。但是“隐隐有预感”和“亲耳听到法院判决”终究不是一回事,当“宣告无罪”四个字清晰有力地传入耳中时,从辩护人到被告人,受到的震撼都是无以复加。
薛兰泽打过上百起官司,宣告无罪的辩护案例数不胜数,却没有哪个案子带给她这么大的震动。此时此刻,她脸上还能维系住八风不动的高人做派,心中的雀跃却如烧开的沸水般往外冒泡,只从眼角眉梢泄露出丝丝端倪:“去哪?我送你。”
王珏猛地回过头,看向薛兰泽的眼神活像看到一头飞上树的母猪。
陆临渊本能推辞:“不用了,我……”
“陆队的个人物品还在看守所吧?”薛兰泽说,“你身上没钱,总不能靠两条腿走回去?正好顺路,我送你一程。”
王珏心说:胡扯八道,律所和看守所隔着大半个临江市,顺路个鬼!
可惜薛律打定主意,小王助理再跳脚蹦高也于事无补,只见陆临渊迟疑片刻,大约是觉得“反正已经麻烦了这么多,也不在乎多欠一份人情”,终于点了头:“那就有劳了。”
小王助理又往后退了两步,仰天翻了个妖娆的白眼。
薛律的Taycan 4S就停在法院大门外,保时捷的副座虽然宽大舒适,却没法同时容纳两个人,只见薛兰泽眼风轻飘飘地扫过,小王助理顿时泪奔,在顶头上司的淫威逼迫下,嘤嘤嘤地投向后座。
紧接着,宝蓝色的豪车化作一道闪电,山呼海啸般劈入车水马龙。周遭环绕着此起彼伏的鸣笛声,三百六十度立体无死角,隔音效果良好的车厢里却异常安静。
王珏忽然觉得坐在后座没什么不好,至少此刻,她能将自己颤巍巍的缩成一团,假装沉寂到几乎有点尴尬的氛围跟自己没有半毛钱干系。
薛兰泽不是不想说话,只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不管十多年前还是十多年后,她和陆临渊都不算陌生,可惜比起“像正常人一样好好说话”,他俩更习惯于冷漠犀利地针锋相对,或是火药味十足地打机锋,突然友好融洽地坐在一起,反而浑身不得劲。
直到看守所近在眼前,薛兰泽才勉强憋出一句:“以后有什么打算?”
陆临渊:“还没想好。”
薛兰泽:“……”
空气再次陷入死寂。
蜷缩在后座上的小王助理捂住脸:简直没眼看了!
幸好没尴尬多久,Taycan 4S就驶入看守所大院。薛兰泽陪着陆临渊,将刑事拘留前上缴的个人物品领回来,东西并不多,无非是一点零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