膝盖处一阵锐痛,心却逐渐晴明起来。
佳音一步步踏上去,脑子里像过电影一般。
她来到盛城,第一次见到他就是在楼梯转角处,
“姨丈…”
“是你吗,姨丈?”
“姨丈,您可得常用才好啊!”
“姨丈的张贵妃可真是厉害呀!”
“再唤一声就放过你…”“好姨丈…”
怨不得汪夫人,她不过是开了个好头,后面的每一步却都是自己走下来的。
佳音推开房门,环顾四周,她的惯用之物散落在房间的每个角落,所有的摆设与装点都与她离开之前并无二样,从住进这座房子开始,她从未想过会中途离开,在这里天荒地老仿佛是一种天经地义。
没想到,是在这里恩爱缱绻、抵死缠绵,也是在这里惊惧猜忌、各自离心。
她缓缓行到妆台前,认真端详镜中纤柔貌美的皮相。凝脂一般的肌肤,一双剪水秋瞳,柔润嫣红的双唇,她冲着镜中人微微翘起唇角,镜中人也回馈给她两只酒靥。
美中不足的是两弯蛾眉眉色偏淡,从前常常教妈妈引为憾事,“这孩子,什么都像我,偏偏眉毛生得像她父亲。”
她执起眉笔,轻描淡抹,长眉渐渐入鬓,本就宛如秋水的双眸中更加雾汽氤氲。
她的眼中确实慢慢堕出了泪来。哦,妈妈,你相信吗?我真的长大了!只是我从来没有想过,会为自己的成长付出这样大的代价!
她取出粉扑,摁上厚厚一层脂粉,将它们尽数抹在镜上,垂泪的美人立刻消逝无形。
一旦了无牵挂,心便格外清明。
佳音和衣倒在床上,顾不上楼下的丝竹声和笑闹声,多日不曾有过的浓浓倦意立时从四肢百骸袭来,她连鞋都懒得去脱,随意拉起被子裹在自己身上。这锦被和这房间里的每样东西一样,都沾满了他的味道。
闭着眼睛睡过去之前,她不无恶意地想道,楼下那两个人不会也在这里滚过吧!
更深夜重,这诺大的屋子终于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夜雨,雨水积聚在游廊瓦头又洒然落下,季鸣仰脖将最后一口残酒灌进嘴里,头也隐隐作痛起来。
人生譬如朝露,然这杯中物却并不能带走他的烦忧。
长长一溜壁灯扫着一圈又一圈淡淡的光晕,沿着楼梯一直蜿蜒到卧房的门口,平日里漆黑一片的房间今日却燃起灯火。
季鸣心如擂鼓,连眼皮都开始狂跳,他终于再也忍耐不住,几步跨上最后几步阶梯,一把推开房门。
啊,她今日已经回来了!
一只胳膊软软地垂在被裘外面,佳音歪着脑袋,横倒在床榻上,她甚至连鞋子都没有脱。果然是没有心的女人,自己日不能食,夜不能寝,她竟然如此好眠。
壁灯淡淡的光晕披在佳音的半边脸上,纤长挺翘的睫毛上都染上一层淡黄。季鸣坐在床沿,静静地看着她恬然的睡颜,用粗糙的指腹在她细嫩的脸颊边轻轻一蹭。被人扰了清梦,她不满地嘟囔一声,樱唇微嘟,长睫轻颤,带出几分委屈的模样。
这个女人,是刺他的刀,也是医他的药。就在三日前,他已经下令将维帧调回盛城,连啸春都劝他临阵换将是大忌。可是他没有办法,不把这两个人都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他必定寝食难安。
季鸣叹了口气蹲下身去,轻轻替她脱掉鞋子,将她肉绵绵的小脚塞进被子。
这一夜,佳音破天荒地睡得极好,直到第二日清晨,曦光透过窗棱撒进房间,仍在酣眠。她翻了个身,仿佛听到盥洗室里传来一阵声响。她拥着被褥慢慢坐起身来,对面的沙发上也有被裘凌乱,她怔怔地看了半响,等待思绪慢慢回笼。
这算什么!跟唱戏的在一起泡久了,都学会自导自演了吗?又没有外人,这副深情丈夫的模样作给谁看?他们之间是怎么一回事难道他心里一点数都没有吗!
盥洗室里的人出来了,她簌地一下重新倒下去。
现在,此刻,她不想见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