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冰冻的土地,才刚有了一丝回春的迹象,前几日一场倒春寒,又将迎春花刚刚绽出的一点嫩黄冻得蔫了头。
吹过来的春风也带了一丝冬的凛冽,佳音紧了紧身上的披肩,慢慢走进院门。
“夫人!”身后的海副官突然叫道。
佳音转过头去看着他,他显然是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他应该是想劝自己不要跟季鸣拗着,佳音接下这片善意,轻轻对他点了下头。
她停在门口,稳了稳心神,终于还是将门推开。
一股甜香夹着酒味跟着暖气一道扑面而来,一道道露骨的目光纷纷投了过来,同情的、尴尬的、局促的、幸灾乐祸的…
深处刚刚拉出一个过门的胡琴声戛然而止。
“谁让你们停的...”一个慵懒的声音说道。
佳音顺着他的声音望过去,目光蓦然凝住。
只见季鸣旁边挨着一个穿着玫瑰红绸西裙的尤物。见她进来,款款站起身来,把两只雪白的膀子,半垂在身侧弯着腰鞠下躬去。
一把清脆的京调说道:“给夫人请安了!”
绿鬓堆鸦,玉肌袒雪,说不尽的锦绣风情。
佳音下意识地低下头去看自己,身上不过套了件芽黄衫裙,家常耦合色呢面短袄。
她的指甲慢慢掐了下去,掌肉上留下一排触目惊心的指甲印,却丝毫都不觉得疼。
是我高看了他,他本就如此下作!
季鸣将杯子里的余酒一饮而尽,“请她过来一道听戏!”
仆妇们,甚至是赵妈都面露为难之色,好在夫人并未让大家难做,她不过略怔忪片刻,便解下披肩递给小萤,一步一步行了过去。
现在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林先生让我去读复活了!因为玛丝洛娃是被诱骗才开始一步步沉沦,而我不是,我是自愿堕落!
自小没有父亲,在他身上寻到了那种如父如兄的安全娇惯,渐渐沉溺在自以为的他的柔情中不能自拔。
曾经怀着美好的憧憬,以为嫁给他就是一辈子,在圣坛前彼此说出愿意的情景好像就在昨天,也好像渺远得如同白天与黑夜,山巅与海底,还有生与死。
可惜啊,我懂得的太迟了!我曾受到那么多次预警,也有诸多机会可以逃脱,却受他诱惑,慢慢陷进深渊,终于给了这样一个恶魔玩弄自己的机会。
人终将要面对自己的错误,命运将这些错误慢慢累积为罪恶,逼着我诚恳地直面这一切!
品凤提着酒壶,伸到季鸣面前,往杯子里细细斟下一注酒,又对着佳音微微一笑,“夫人也来一杯吗?”
她这样反客为主,让佳音笑出声来,“多谢,我不善此物。”
品凤放下酒壶,一双桃花杏眼斜斜地看着季鸣,“司令今日想听什么呢?”见他屈起指节在桌上轻叩一下,忙从烟盒里掏出烟来喂到他嘴里,又替他把火点上。
“自然拣你拿手的来唱。”季鸣往后一靠,翘起一条腿,喷出一口烟来。
品凤跟着班主,来到这里不过月余,在广华登台四次就一举抓住盛城最有权势的男人,旁人看来自然是飞上枝头变了凤凰,她自己却十分有成算,钟司令喜欢听戏,也能票上几段,像她这样的人既不是第一个,也断然不会是最后一个。
今日突然被请进这里,看这对公婆如此情状,知道自己十有八九是被作了筏子,虽然心有不甘,却也不敢十分拿大,笑嘻嘻地问到佳音那里,“夫人可有想听的?”
“我不通此道,都听司令的吧!”佳音也十分客气。
季鸣拳头挥出去,全都打在棉花里,气得鼻翼都剧烈翕动起来。不过为了一个唇印,她便闹得地覆天翻,今日把一个大活人抵到她面前,她反倒如此好涵养。维帧若是跟罗醒云离婚,你便得了指望吗?
他拿筷子在桌上猛然敲了一记,“怎么还不唱!”
品凤忙对后头道:“就《座宫》吧!”
她也有自己的心思,夫人坐在这里,艳词小调自然不合适。能在戏班子里崭露头角,谁个不得有一手绝活,她的绝活便是能同唱生旦二腔,唱旦角婀娜缠绵,唱生角雌雄莫辩。若是司令也喜欢她这一手,未必不能更上一层楼。
后头的胡琴弦子早就合好,二簧慢板也拉了起来。
拉到西皮流水板,品凤便唱将起来:
“听他言吓得我浑身是汗,
十五载到今日才吐真言。
原来是杨家将把名姓改换,
他思家乡想骨肉就不得团圆。
我这里走向前再把礼见,
驸马啊,
尊一声驸马爷细听咱言,
早晚间休怪我言语怠慢,
不知者不怪罪你的海量放宽。
…”
佳音一手托腮,一手捏着小勺,无意识地在碗里的牛乳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