示酒尽。她站在那里,看着余清河,余清河也看着他,半晌二人眼眶尽红,各有伤心事,又同有伤心事。
秦然开口道:
“‘月出于东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间。白露横江,水光接天。’当年夫子教的时候,并不懂。”
余清河道:
“你不喜欢诗词,却时时刻刻记得。我时常疑惑,你究竟喜欢还是不喜欢。
我瞧见这些,满脑子只是‘白云劝尽杯中物,明月相随何处眠’,不如饮酒。”
说着,也自饮尽。
秦然笑而不语。坐了下来,看着水面尚未丰满的荷塘,新叶初生,残叶未尽。半晌道:
“江南环城河道婉约,满堤满岸的杨柳繁花,船夫唱的也是吴侬软语的腔调,纵使是有老者的沙哑之色,也让人心里静得很。
那里连空气都是润的,细细密密的像织得纱,把人裹在温柔乡里,喘息间都是温润和朦胧。”
余清河突然起身,回到船篷内,拿了一把琵琶出来,道:
“我知道自从太子殿下去了之后,你再没弹过琵琶。
弹一曲罢。只当为今日一时。”
秦然低下眉眼,笑了笑,接过琵琶,调了调弦,轻声唱道: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
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
能不忆江南?”
唱着唱着,笑出了声,余清河看着她,也笑起来,两人越笑越停不住,沁出泪来。余清河道:
“别唱这矫情的,换一个。”
说着,取下簪子,敲着杯沿,唱道:
“楼平叠。
瞰瀛海、波三面。
碧云扫尽,桂轮玉,鲸波张练。”
秦然也跟着弹奏附和,两人不成曲调的唱着:
“化出无边宝界,是名壮观。
追游汗漫。
愿少借、长风便。”
曲毕,两人反倒不笑了,各自轻叹一口气。
天色渐亮,满天泛出青色微光。
二人沉默着,看着东方既白,余清河开口道:
“我和赵星汉曾闹过很久,闹的最大的一次,是他知道了我的打算,痛斥我父子一脉,为父者有造反弑君之举,为子者有忤逆杀父之意,看似不同,实则都是违背伦理纲常的竖子。
我当时只觉得自己付出良多,已是决心背下天下骂名,换取安和太平。他非但不谅解,却还恶语相向。
如今看来,其实他说的倒也不错。”
秦然不语,余清河拿起酒壶,却倒不出一滴酒,于是随手将那镶玉螭首的银酒壶仍在一旁,道:
“我当时气急,只想死了算了,死了谁还顾身后事,世间爱如何便如何,都与我无关,我心里的道义也不重要,他心里的曲直也没紧要。
我一气之下想投水。
当我毫不挣扎的投入水中,忽然想起,我母亲也是投水死的。
原来投水,这般难受。
她那时想来再难受,也没有心里难受。你也知道,我父亲本非世子,是有些龌龊原因才当上世子的。我外祖家心疼幼女,便将我母亲嫁过去。
待到我父亲成了东荣世子,便又将幼女嫁了过去。谁受宠一目了然,我父亲对我母亲也越发冷落,为获外祖家助力,对侧妃的宠爱和尊贵,甚至……
我母亲生下我,不到五年,终日郁郁寡欢。她要强,受不了外面人的风言风语,也受不了家里人的捧高踩低。
有一日,她便投了水。
我那时候小,其实也记不大清。
跟在我母亲身边的嬷嬷给我讲的。讲到我七岁上,我便被送到京城了。
我同我母亲其实也没有多亲近,只是觉得她死的太憋屈。我不能同她一般就这么死了。
所以我攒着最后一口气,又游了上来。
未曾想,活着也还是憋屈的。”
秦然没接话,只是看着湖面映着初生的阳光,水光潋滟,波光粼粼。远远似有鸟鸣破空,叫醒沉睡的山野无际。秦然轻笑一声,念道:
“至若春和景明,波澜不惊。”
余清河看向她,也释然无奈一笑,同她一起,一字一句的背道:
“上下天光,一碧万顷。”
秦然莞尔,向后一靠,看着遥遥有水鸟掠过湖面,生出的雾气萦绕着盘旋,在逐渐明亮的日光里消散,道:
“我只当此生不再有同你们一处的可能,却兜兜转转,如同当年,又同在京城。
人生诸多不幸,此时再相逢,已是万幸。何苦再多求其他。已有一二,便幸得一二。失之□□,便随他失去罢。”
余清河道:
“可你要知道‘欲买桂花同载酒’……”
秦然转头看他,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