俏之意。
青年道人眼见满空未落的孔明灯,掐指算了算,怅然叹气。
他应约而来,却终究来晚了。
当年不归墟上所有人用尽一切办法,终于找到了于千万种可能里的唯一生机。
身躯既散,便用宝器溯世镜化形。
神魂尽消,便用残存血肉作脉。
那一点心头血,被加持了数道护心大阵,日夜不休地守着,等到了一个时机。
他们的师父,功德圆满,得道飞升的一场机缘。
所有人都知道,师父并不在意是否飞升,他从不在乎结果,甚至更喜欢在不归墟的生活。
可是为了我,他必须飞升,用飞升时天道赐下的祝福,化虚为实,为我争得一个可能。
天道忌盈,卦终未济。
我以身赴死,度化百年怨气,是我积下的功德,宫远徵身上那一丝经脉和一点心头血,是我种下的善因,于无声处,为自己留下的余地。
如今,善果得证,有了重来一次的机会。
可我一直没能醒过来,那枚银铃被挂在床榻侧边的帷幔之下,旁逸斜出,微风不止,叮叮零零地呼唤着我。
山下人在等,山上人也在等。
一直到不久前,我才苏醒。
可如今的我,并不能算做是人,更恰当地说,我替代溯世镜,成为了不归墟的另一种宝器。
虽则我这个宝器没有任何神力,不通前缘,不晓来历,懵懂无知,唯一厉害之处也不过是寿齐如天,比较能活。
睁眼就看到一青年立于我身前,一本正经说是我师父。
而后,天降紫电,狠狠朝他劈了下来。
他狼狈闪躲几下,还是被劈焦了几绺头发。
他撇嘴偷偷嘟囔几句,随即抓抓头,扯掉烧焦的发尾,说:“好吧其实我是你小师兄。”
天边雷声滚滚,似是不满。
他忍不住望天:“师父!别劈了!讲讲道理!她现在看着才十几岁,我当然能称作是她师兄了啊!”
云海翻涌了几下,像是威胁一番,才渐渐平息下来。
他确认我已无大碍之后,又介绍了其他几位师兄,和一位年迈垂老的师伯。又问了我一些奇奇怪怪的问题,我通通不知。他们几人避开我围在一起商讨许久,像是最终达成一致了某些事情。
师伯说:“既然全忘了,就当作是她新的一生。”
“有我们疼爱照拂的新的一生。”
其他几人都不愿意与尘世有过多接触,唯独我小师兄一直想着下山去。
待看到我能下地了,便马不停蹄带我溜了下去。
他说他曾应承了一个人,如若可能,想让她看遍山河四景,过无忧自由的一生。
他说那个人从前过得很苦,为所有人算好了一切,独独没考虑她自己,他想让她少些遗憾。
只是待我们赶到时,暮色里夜空中全是徜徉的天灯,我觉得很美,他却摆手说不必去了,我们来迟了。
我们于尚未打烊的茶肆歇脚,听着茶肆老板说着关于这一方最大门派宫门的野史轶事。
老板说:“这任执刃宽厚,是君子。善锻武器的商宫女主人,有个极疼爱她的夫君。统管外务的宫二先生亦是圆满,夫妻恩爱,一生和睦。唯独这宫三先生……”
“如何?”小师兄问。
“宫三先生一生未娶妻妾,没有子嗣。原本是需要旁支里过继个继承人。他却力排众议,选了个白身的药童,倾注一切来培养。说来这药童也是运气好,听说原是个腌臜乞儿,幼年时于某条暗巷乞讨时被路过的宫三先生出手救了,给他吃穿,教他识字,后来又发现了他于药理上的天赋,如此,这才成了徵宫新主人。”
我疑惑:“新主人?”
“是啊,”老板喟叹:“这宫门前山的传奇,宫三先生,七日前已经病重而去了。这漫漫天灯,便是为他而点,如今,已经是最后一日了。”
临近子时,我于茶肆外树下起身,瞧着逐渐飘远黯淡的天灯。
顷刻间风起,席卷我身。
老板惊奇:“咦?还说冬日里就奇怪,已然七日未见有风,怎的这深夜里忽然起风了?”
风起刮过枯枝,涌尽落叶,于我周身徘徊苦旋,腰侧银铃叮零作响,似是有人轻手拨弄,沿着腰迹不断延伸,乃至背胛,脑后,明明是冬日寒冽肃杀之气,我却没由来得觉得很暖。
这不像是冷风欺我,倒像是有人凭风而来,给了我最后一个拥抱。
等风止息后,无人知晓的银铃角落处,那曾一笔一划描绘过的繁琐阵法,竟又微微亮起了一角,只这光芒太过轻微,没人察觉。
我抬头看这千灯交会的最后时刻,合十双手,虔诚许愿:“愿逝者有来生,”声音于空寂街巷里飘渺远去,不知和谁的字句重叠:“岁岁如新人如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