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岁过后,春声馆成了永安镇上最忙的药铺。
镇上象姑馆里的男子们都到春声馆来看诊。
除了这里,镇上没有医馆肯接待他们,这无疑也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永安镇不似扬州或京城那般富庶繁华,但也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就连象姑馆这等只在富庶地带才流行的风月场所,在这竟也有了。
象姑馆的这些个虽是男子,但穿着打扮、行为举止都和女子一般无二。
他们个个都头戴珠钗,面施粉黛,衣着精致;只有为首的男子一身银蓝色裘袍,衣着淡雅,长发披在身后,仅以一支白玉簪子束之。
若远观其背影,只会被当作是身材较为高挑的女子。
男子们三三两两进入春声馆,一行十余人。他们披着各色的大氅,大氅上还绣着他们的名字。面上蒙纱,身佩香囊,所过之处皆有余香,引得沿街百姓驻足观看。
“一个女子学医就罢了,竟然还给这种人看病,真是晦气。”
“这江大夫也是好人啊,我这病还是她给我治好的呢。”
“那有什么用,她这么大张旗鼓的给那些人看病,以后肯定没人敢娶她......”
为首的是象姑馆的头牌玉尘,他们一来,原本宽敞的春声馆一下子变得拥挤了。
门外的议论未歇,门内的人却当没听到,早已习以为常。
竹月备好了茶水,先将一部分人引到后院等待,老甄和沈淮舟便在前面给江梧打下手。
他们容貌俊美,身姿窕窕,一言一行风情尽显,不知惹得多少男女艳羡生妒。头牌玉尘更是美得雌雄难辨,可这却成了捆绑他们一生的枷锁。
“小柳儿,你近来可好?”
江梧一边为玉尘把脉,一边询问他的近况。
玉尘揭下面纱回以一笑,“多谢阿梧的关心,我一切都好。”
“你还是这样客气。”
两人一来一往,如同多年的知己朋友,相处自然,不受外物约束。
摘下面纱那一刻,沈淮舟一时失神了,心中感叹:郎艳独绝,世无其二,真乃神仙中人。
玉尘身着水蓝色棉袍,容貌清秀,纤妍洁白,那对深邃的眸子更是望之止行。若不是提前知晓他是男子,怕是会被错认,见者无不为之倾倒。
可细观之下,沈淮舟突然觉得这世间形容美的话都不足以形容他,那些不过是表象罢了。
世间美有千万种,皮相之美虽美,却容易被忽略皮相之下的本心;心灵之美虽美,却又因无皮相之美而遭厌弃。美本无罪,人无完人。若只用表象来评判一个人,那未免有失公允。
不知是不是错觉,沈淮舟见这些男子进门前还是愁容满面,踏进门像是变了一个人,不仅面目含笑,每个人看上去都很放松。
他心里的想法又肯定了几分。
“甄叔,你按照这些药方挨个抓药,再写上对应的名字,免得弄混。”
江梧写完最后一张药方,日头即将西沉。
象姑馆的生意也即将开张。
玉尘将一个钱袋子交给江梧,那是他们所有人的诊金,江梧爽快接下。
“阿梧,谢谢你。今年又麻烦你了。”
玉尘向江梧行礼致谢,其余男子也随着玉尘一道向江梧致谢。
江梧摆了摆手,“你们也真是的,回回都这么客气,回头有空就到我这喝茶啊。”
沈淮舟将他们一行送至门口,并向他们行了别礼,那是他们此前从未感受到的。
玉尘疑惑地看向沈淮舟,不明白他为何这样做。
男子们见状也十分惶恐,一种莫名的不安在他们之中蔓延。只因从未有人对他们行过礼,甚至都没把他们当人看,这又是何意?
“你这是何意?”
沈淮舟又行一礼,“君为公子,当行礼送之。”
玉尘自嘲笑道:“我等既非王孙氏族,又非富商权贵,如何担得起这公子二字?”
“愚以为公子之称从不该拘泥于身份,诸君虽置身风月,却为品行高洁之人。当下之境虽非所愿,然诸君行于世间亦有其价值所在。若来日祸难将至,以诸君品性,又岂是投鼠忌器之辈?”
“既如此,如何担不起公子二字?”
众人心中蓦然一松,一颗心狂跳起来,不禁方寸大乱。一双手不知所措地胡乱搓着,嘴里自言自语着,不知在说着什么。
玉尘听了沈淮舟的话,眼眶发涩,怔愣在原地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本以为以男子之身入风月,此生注定要受千夫所指,万人唾弃。不承想,在这世间除了江梧,竟还有人对他们以礼相待,甚至没有贬低他们的生计。
君以礼待之,必以礼还之。
玉尘给沈淮舟回礼,“若你不嫌弃,以后便同阿梧一道唤我小柳儿吧。”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