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溜过窗格,落在内室的菱纹铺地砖上,像散了一地的金箔。
窗边摆着一张矮床。床上支着银镂圆座带槽铜镜台。
槽中架着一面错金银夔凤纹铁镜。镜中映着一张雪白的脸。
盼盼端坐镜前,瞧着自己的模样。
侧脸向左,端详一阵。再侧向右,继续端详。
因为右眼比较小的缘故,她一直觉得自己的左脸比右脸好看。今天换了新镜,听说工匠的手艺很好,镜面不只光亮,人在镜中也不会失真。或许是这个缘故,她发现自己的右脸也好看。
还是公正无差的镜子才能照出她的美貌。
心念一动,她对着镜子说:“今天梳点别的吧。”
采兰站在床边,一手拿着云纹半月玳瑁梳,一手拿着鎏金铜梳刷,仔细刷着玳瑁梳齿之间的垢腻。见盼盼的头不动了,搁下梳刷,正要替她梳头,闻言一愣:“夫人想换什么式样?”
多年来盼盼总是梳着右边的偏髻,几乎不曾变过。
一来她觉得自己左脸比较好看。二来从前刘峻在她梳偏髻的时候盛赞过。
今日忽然改变心意,采兰不免讶异。
因为舞伎的事,刘峻这回狠下心,已经三个月不曾回来内室同寝,也不曾和盼盼说过一句话。采兰原以为盼盼会放下身段,讨好求和,现在看来,还是骄矜自我,连刘峻喜欢的式样也不梳了。
“听说男人都是喜新厌旧。我也换个造型,或许又能把刘郎吸引过来。他已经三个月没和我说话了。就为了一条贱人,需要这么折磨我吗?”盼盼彷佛自语。
采兰沉默。事情只要与刘峻有关,盼盼都极敏感。多说多错,不说不错。
“最近好像很流行高髻。”盼盼又说。
采兰不以为然,时新的是倾髻。依旧笑着:“对。流行着呢。”
“那就梳个高髻吧。听说有种叫灵蛇髻,就是像蛇的样子。你会吧?”
“会的,会的,我学过!夫人放心。”
知道盼盼难伺候,贺椿对随嫁的媵婢是精选然后严训的。大至木笼假髻,小至沐发梳头,其中讲究之处,采兰都牢记在心。光是梳头,就讲究用梳的顺序,梳齿有十三、二九、五二、九十六之别,顺序是由疏至密。
采兰拿着玳瑁梳,小心翼翼地避开盼盼头上的疮疤,梳拢长发。
疮疤有三处,月初发现的,她记得很清楚。因为她梳痛了盼盼,盼盼打痛了她。
医人说是湿郁之气结聚所生,每天睡前要用雄黄松脂膏傅于患处,然而也不太见效。疮疤不大,并不显眼。一连几天挨打之后,她对那三处疮疤的位置已经很熟悉。
一边扭着发束,一边留意盼盼的神色。一旦略显不悦,必须当即跪下。
盼盼闭着眼睛,看上去还算舒适安详。
弄好头发,傅粉施朱。
采兰拿来一只螺钿漆花草方匣。里面珠光耀炫,各种金翠首饰。
盼盼拣了一个金步摇。
这个金步摇是一种珊瑚状的发饰。金丝串上金花或金叶,顶端贯以珠玉,戴在髻上,人走动的时候,像棵小金树一样晃耀炫目。听说鲜卑族中强盛一时的慕容氏,特别喜欢戴这种金步摇。
采兰拿起金步摇,长跪于床,往盼盼髻前安上。
看了看,似乎有些歪斜。挪移的时候用力稍大,扯到头皮。
“嗳!”盼盼忿忿地大叫:“弄痛我了!”
采兰手一抖,立时下床,匍匐在地。
盼盼扭头,伸出脚来,脚上穿着金花紫罗短袜,就要去踹。
此时采芝正好拿着衣裳进来,赶紧说:“夫人!听说今日刘郎早上回来,或许一会就到了呢。”
刘峻不与盼盼同寝,便经常在外过夜,盼盼只好收买他身边的僮仆,打听行程。近日刘峻在同僚家中宴聚,宿了多夜,昨天下午有人传来消息,今日要回家一趟。
采芝不敢明劝,只好提醒盼盼,刘郎要回来了。
刘郎因为舞伎的事与她冷战至今,不能重蹈覆辙,节外生枝。
其实舞伎的事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二人成婚之后,吵闹不休。刘峻生着一双多情的眉眼,又是拈花惹草的性子,说话总是引人遐思,风流艳事不曾消停。盼盼每回听闻,首先是上门给对方教训,其次就是跟刘峻吵闹。
吵得再凶,刘峻总是会服软求和。因为刘峻最怕盼盼砸东西,盼盼也知道,每次都拿些珍品往死里摔。有一次,她拿起一个五色琉璃碗就朝地上掼,刘峻仓皇扑过来。那碗磕在他头上,往旁边一跳,被他两手捞过,紧紧抱在胸前,跪在地上像狗一样喘气。盼盼就被刘峻滑稽的模样逗笑了。
如此吵闹复合,循环不已。
夫妻多年无子,说的是盼盼,刘峻倒是有的,只是结胎在婢女身上,也没能生下来──盼盼弄没的。夫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