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足下提醒,否则我买了病羊回去,损失不小。羊病难缠,治好也容易复发,轻易就能绝群。”
“最可怜的还是羊。可惜我远来依亲,阮囊羞涩,无力买下来治好牠。”
“足下倒是善心。”
“众生有情,万物有灵。”
男人向惠歌一拱手,神色颓丧地走了。
小珠凑到惠歌身边问:“大妇,这人怎么傻傻的?要买有病的羊。”
“世道贪戾,这种人倒是难得。”
惠歌想起那个人。他也喜欢鸟兽,喜欢得像个傻子。
他是傻子吗?如果他是傻子,那么喜欢傻子的她是什么?
惠歌回到明家,用午食的时候,小珠兴冲冲地跑进来,说她看见那个傻傻的男人在和阿满说话。阿满是小厨的厨人,听说是从前翠华在东市卖草席,认识的隔壁卖饼家的女儿。阿满没了丈夫之后,托人找事,辗转进了明家。买羊时遇见的那个傻子,姓邵,名雅之,原来是阿满的堂弟的儿子。
彩菱问:“为何说人家傻傻的?”
小珠便将买羊的事情说了。
彩菱点头:“或许是佛弟子,有大慈大悲之心。”
“救只羊就算大慈大悲了吗?”小珠反问。
“大慈与一切众生乐,大悲拔一切众生苦。众生当然包括羊。”
“众生当然包括羊,但是羊又不代表众生。他对羊有慈悲心,也不代表他对众生有慈悲心。或许是他前世是只羊,所以今生特别爱护羊。”
“你这张嘴,就是爱辩。”
两人正吵着,惠歌忽而开口:“有人过来了。小珠你去看看。”
小珠接客的时候,惠歌也凝神细听。原来是阿满领着邵雅之过来。
阿满说,她这个堂侄,原本住在睢陵城西北三十里的麋村。
月前阿爷过世,兄弟析户。邵雅之是么儿,抢不过上头四个阿兄,只分到一袋粟一匹帛,旋即被赶出家门,从此四处给人作佣客。现在时局很坏,请得起佣客的人家愈来愈少,便进城找事,顺道来拜访阿满。
阿满前来请示惠歌,说邵雅之善于畜牧,牛羊马猪,皆为所长,或许明家有用得上的地方。
小珠进来回复:“阿满带着那个傻子来找活儿作。”
彩菱说:“既然是有慈悲心的好人,大妇就收了吧。好人该有好报哪!”
惠歌心里也是愿意的。想了想,牛栏可以再多个人照看。
明家有三头牛,由仆人胡泥耕地之余看顾喂养。若再多个人,胡泥可以专心农事,翠华淑光需要出行的时候,也多一个可以使唤的执鞭人。如果邵雅之看顾得当,还可以再充实牛口。
就让小珠去回了阿满。隔日订下佣契,邵雅之便在明家留下了。
邵雅之和胡泥等奴仆同睡一间屋子。惠歌没有特别去看过他,只有听见婢妇们谈论的时候,留神片刻。虽然人长得丑,但是体格不错,性格老实,干活有傻劲,吃亏也乐呵,风评不错。
也有把他当对象讨论的,人是可以,没钱可惜。老一点的仆妇说,现在国势不一样了,均给天下民田的好时候已经过去,富人的田一望无际,穷人贫无立锥之地。从前没钱,还能靠着国家分下来的几亩田过日子,现在没钱,只能像蓬蒿一样四处飘,默默地就飘去蒿里──传说中魂魄聚居的死人里。邵雅之没钱,就和嫁娶沾不上边。
惠歌再次和邵雅之说上话,是去巡田的时候。
那一天,她从近一点的菜田巡到远一点的粟田。看着远方的淡蓝的天,丝丝的灰白的云,她觉得自己不是有意的,却又像是有个什么念头,使得她一直走下去。
小珠跟在身后。戴着荷叶帽,提着铜扁壶。难得出城,起初还兴高采烈,蹦蹦跳跳。走得久了,步伐也沉重了,远远地落在后面,像一只摇摇欲坠的纸鸢。
直到看见那棵大梓树,惠歌才停下来。
大梓树在三年前的一次旱荒之后枯死了。落尽叶子,也没倾倒,就剩下无数的枯枝。
远远望去,像天际裂出的一道昏黑的罅隙。
又走近一点。看见树下坐着一个人,手捧一卷书。
没想到这里会有人,那人手里还有书。
从前在这树下读书写字、射箭角抵的日子,像濛濛的风沙迎面扑来。怔忡好一会,惠歌才回过神,认出那个人是邵雅之。
邵雅之嘴里念念有词,似乎有什么感悟,抬起头来远望,发现站在这边的惠歌。赶紧将书卷一收,起身来到惠歌面前。作揖说:“大妇,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你知道我?”
“当然,我在这里也待了一个多月,怎么会不知道大妇呢?”
“你在这里作什么?看书?”
“啊,大妇别担心。牛就在那里吃草,我看着呢。就是抽空看点书。”
惠歌本是讶异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