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年少再轻狂也被磨练的喜怒不形于色了。
李乾烨稍稍纾解了一下闷在心口的一股子气,道:“两年前,你是不是在宫里听见了什么风言风语?”
唐阮似乎没料到李乾烨大晚上不睡觉就是想来问这个,神色微怔,旋即又恢复了往日似笑非笑的模样,“官家为何如此问?莫非两年前宫里传过什么风言风语?”
李乾烨噎了一下,“朕也不知,这才来问你。否则朕实在想不出有什么理由能让你你一声不吭就跑出去,若不是……”乔娘子三个字差一点脱口而出,“你是不是还不肯回来!”
“是。”唐阮脸上的笑意不见了,“微臣跟官家解释过了,当初之所以离开京都,只不过是受不了约束,想着出去走走看看各地风土人情。微臣当时也留了话,何处若有异动,微臣必定赶回为官家肝脑涂地。离京的理由就是这么简单,官家为何追着臣一问再问?”
“哔啵”一声,案角灯芯爆开一朵小花。
室内一片沉寂。
最后,还是李乾烨开口打破了沉默:“阿阮,乔娘子的事,你还是不肯原谅阿兄吗?”
听到“乔娘子”三字,唐阮眉心一跳,眸子里的光彩黯淡下去。
“微臣知道官家本意并非如此,阴差阳错罢了。说到底,还是微臣没用。”
李乾烨没再说什么。
两年不见,唐阮与他疏离了不少。两人之间像是无形中建起了一层厚障壁,乔娘子之死固然占了部分原因,但他总觉得,唐阮若有若无的疏离还有其他更重要的原因。
这就很令他头疼。
从小到大,但凡这孩子不想说,威逼也好,利诱也罢,他就没有一次能从唐阮嘴里套出话来。
像是有人揪住了他的心在使劲揉搓,李乾烨愈发后悔两年前,酒后无意中吐露的真言。
唐阮必然是知道了什么。
李乾烨走到桌案前,俯视着唐阮手中的一片叶雕。
“叶中人是乔娘子吧?”
唐阮也看着叶雕,“是姐姐。”
李乾烨的目光忽然变得温柔起来,一双清亮睿智的眼睛里,突然多了一抹不合时宜的思念。
“看到这叶雕,朕就想起儿时母后也曾有过亲手教朕的打算。可惜自从朕三岁进学后,母后就没再提过叶雕的事。”他看向唐阮,“阿阮,有时候阿兄真的很羡慕你。”
唐阮也看向李乾烨,“阿娘必是心疼官家念书辛苦,不像微臣,从小游手好闲,整日惹阿娘生气。官家若想学,微臣必当倾囊相授。”
室内再度沉寂下来。
咚——咚!咚!咚!
远处飘来飘渺的铜锣声,是打更人在报时了。
李乾烨道:“竟是四更天了。”
唐阮也道:“官家也该回宫了,若叫人瞧见官家在臣府上,怕是又要胡乱猜测。”
李乾烨也没打算继续待下去,临走时问了一句:“京都火烛之事你查的如何了?”
“有些眉目了,只是此案涉事人数众多,还牵扯到宫里采买司的人,一时难以收网。微臣想着不如静观其变,看看还能不能等几条大鱼上钩。”
李乾烨颔首,“你放手做便是,出了事,有朕给你兜底。”
唐阮笑笑,“微臣多谢官家厚爱。”
官家官家官家,这都不知道是唐阮今夜说的第几个官家了。
李乾烨心里堵着的那口气好似化成了一口千年老痰,卡在那儿,不上不下,直把他难受的恨不能找人打一架发泄发泄才好。
堂堂大魏官家,素有“铁腕”之名的魏文帝,就这么梗着一口气回宫了。
唐阮亲自送走了李乾烨,睡意全无,想着回去把画面剩下的部分镂完。
路过中庭树下时,右侧脸颊忽然扫过一片清凉之物。
抬头一看,月色下,黑漆漆的树冠中藏满了朵朵初开的白梨花。
今年的花期迟了许久。
这棵树是他回京后移植过来的。原以为这树乍然换了地方,今年是不打算开花结果了。
没想到,晚了这样久,竟在这么一个普通的夜里,悄然盛开。
唐阮怔立在树下许久,离开时,他弯腰捡起方才擦过脸颊的那朵白梨花,小心翼翼揣入怀中靠近胸口的位置,藏好。
风月同天,一树梨花悄悄开满了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