糊口。
好在,快熬出头了。
只要来年夺得灯魁,她的日子总能好过些。
只是……又要与南宫家打交道了。
若他们认出自己这个罪人之女,又该如何……
通敌叛国,三万余名兵士百姓枉死边城。国土失守,敌寇在大魏之地猖狂八载有余……
她这个罪人之女,苟活至今。官家若是得知,定会以她之命祭奠英灵亡魂。
仿佛有一团浓雾笼罩着前行之路,没有半点引路星芒。
东厢房的布置亦是简陋,一张瘸了腿的小木桌下垫了一块砖头,窗边摆放一张略宽大些的书案,屋子中央立着一只燎炉,烧得正旺。
平日里,乔阮最爱做的就是趴在瘸了腿的小木桌上,看乔笙制灯。
当然,也爱陪她一同在这儿用饭。
一路走来,碗内已结了一层薄薄的油皮,皱巴巴的。乔阮拖出矮凳坐了,吸溜抿一口鲜汤,似在品味佳茗,“姐姐是在骨汤里头添了鲜虾,又配以嫩葱,格外鲜美。”
江淮临海,每日傍晚渔民都会将一些死去的小虾贱卖。至于炖汤的骨头,是邻家朱屠户见她一个孤女生活不易,反正骨头不值几个钱,傍晚收了摊就悉数给她送来了。
糟虾穷骨头炖出来的汤都被乔阮品出御膳琼浆的架势,乔笙心里头的烦忧顿时轻了不少。
刚想夸他舌头成了精,就听某人万分惋惜地长叹一声:“哎呀,周琼没口福。姐姐包的抄手,我吃的比他多。”
乔笙心道:果然还是个孩子。
乔阮与周琼不合,这一点早不是秘密。
乔阮嫌周琼“酸腐儒生,只说不做”,周琼讽乔阮“纨绔公子,不务正业”。
这俩人,便是不见面,也要不时贬低对方一下。
听他又在为一碗抄手争强好胜,乔笙习以为常。趁他吃着,取过案边立架上放着的一叠竹圈,拿了捆线细细开始绑起来。
一叠竹圈有三种大小,按照一定的顺序放置,再用细棉线在连接处捆绑。
当乔阮吸完最后一口汤时,一只用两层竹圈套成的圆球已经在地上滚起来了。
与普通圆球不同的是,内圈底部用竹条绑了只小竹筒,筒里放着半截点燃的红蜡烛。
这机括做的奇巧,不论竹球如何翻滚,竹筒并着火苗永远朝天,岿然不动。
乔阮折腰抱起骨碌碌滚着的竹球,在手里转了个圈,“姐姐这是又琢磨出新玩意儿了?”
“阿阮觉得如何?”
“若再配上姐姐的丹青,便是京都的灯魁也夺得。”
本是诚心诚意的话,乔笙听了,晶亮的眸子里却拢上了一抹暗淡。
丹青……她已许久不在灯笼皮上作画了。
乔阮没留意到乔笙的一瞬失意,抱着机括左看右看,看不够似的,“姐姐,此灯何名?”
乔笙摇头,“还没想好,不如阿阮取一个?”
“我来取?”乔阮抱着竹球,反身坐上桌案,他身高腿长,纵使坐着也不至于脚不沾地。
他盯着小竹筒里的幽幽火苗看了一会儿,两手一抛,火苗伴着竹球又颠啊颠地滚起来。
“姐姐,滚灯可好?”
“滚灯?”乔笙眼睛一亮,“世人取名往往追求雅意,你这个名儿……”乔笙轻笑出声,“倒是接地气。”
乔阮两手一摊,“这灯做来就是与民同乐的,就是接地气才好。”他站到地上,“姐姐要我取名,我取了,姐姐却笑我,我再也不取了。”
见乔笙还在笑,他嘴角一垮,强撑脸皮似的大义凛然道:“若不然等那位状元郎回来取,我也很想知道他能取个什么雅名!”
乔笙终于敛去了嘴角的笑意,郑重道:“姐姐不是笑你,是觉得高兴罢了。”
“高兴?”
“对,高兴。”乔笙将竹球抱起放于桌案,语气平静,“这些年来,灯盏做的愈来愈花,名字取的也是愈来愈叫人听不懂了。你刚刚说的很好,灯盏做来,为的就是与民同乐。阿阮,你取的名字,很好。”
乔笙看着自己琢磨了半年有余的奇巧机括,目光温柔,“它就叫,滚灯。希望它能夺个大魏灯魁的名号回来,让乔家灯盏名扬天下。”
阿娘最喜灯盏,若她知晓冠以自己姓氏的灯盏名扬天下,在天之灵应当会感到高兴的。
滚灯里,竹筒载着烛火前后摇曳。乔笙十指交叉抵于下颌,双眼轻阖,羽睫微颤,心道:“阿爷阿娘,保佑女儿,此行顺利,心想事成,不负平生夙愿。”
乔阮立在一旁,安静地看着闭目祈愿的乔笙,目露纠结之色。
片刻后,神色一松,他从袄袖里取出一张字条,白宣上透着黑墨。
他看也没看,两指夹了荡过一旁的烛灯,眨眼间,火苗舔舐而上,风卷残烬。
时辰还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