跛脚妇人心里一直藏着一件事儿,她家是猎户,街坊四邻不是打铁的就是打猎的。她丈夫和公公染病前都上过北山,死前也都说在北山看见了死人。
这死人怪在不会腐败,野兽猛禽,蛇鼠蝇蚁,皆不敢靠近。
她还没来得及问清楚,家里就死得只剩她一个了。回想丈夫和公爹生前的样子,像是瘟病又像是中邪,但无论是瘟病还是中邪,只怕都和北山的死人有关,她怕惹事,谁都不敢告诉。
杨瞳是来过北山的,清明祭扫,重阳登高,此山不近不远,不高不低,景致虽说不上奇绝,但四季变色,清泉连峰,很适合携家带口来游玩。
青蒿、艾草、菊叶,它们常常隐在杂草树林之间,看似不起眼,其实香味独特,功效非凡,杨瞳的娘亲带着她逐一认过辨过,这既是一门学问,也是踏青迎秋时的一大乐趣。
和杨瞳一起上山的还有两位药童,头一天,三个人聚在一起,收获并不多,于是第二天,三人决定散开,各自去寻,倒是有了些收获,商议之下决定一鼓作气,再留一天。
之前一直在下雨,山间泥泞湿滑,即便再三小心,杨瞳还是不出意料地摔进了一处洼地,她心里千万遍念着莫遇蛇,莫遇鬼,但看到脚下躺着一个人时,她的惊慌比踩着蛇看见鬼更甚。
杨瞳蹬着腿往后退,颤抖之下连声赔罪:“得罪得罪,勿怪勿怪。”那人身长体宽,穿着青色的道袍仰面躺着,身上已经覆了些草叶,看不清面容,杨瞳以为是野外横尸,“待我出去,定当即刻报官,先生若有冤屈,若有冤屈……俗话说,俗话说冤有头债有主,我很可怜的,您千万不要来找我。多……多有得罪,在下告辞,告辞。”
她瑟瑟缩缩地站起身往上爬,哪知无处攀缘,脚下踩到碎石,跌回了原处,不轻不重地又给了“死人”一脚,杨瞳吓得立马跪地磕头:“无心之失无心之失,先生莫怪先生莫怪。”
再想跑时,原本静静躺着的人竟扶着头缓缓坐起了身。杨瞳捂着嘴闷声尖叫,浑身抖得像筛子一样,一动不敢动。
“可是到了人间?”
那人声音低沉,语调虽缓却透着威严,杨瞳还跪着,牙关打颤:“是……是人间,你,你是人,还是是鬼?”
那人转头看她:“谁?”
“在在下,医局药童。”
“这是什么地方?”
“此地,乃,萧山城郊北山,”
严都平只觉脑内昏沉,手脚难动,盘坐调息,更是一阵疲惫眩晕,看来的确毫无灵力,果然到了人间。
刚要开口让那小药童退下,方才吓得连爬带抖的人竟还起身走近了,从他侧面小心翼翼探过来:“您,不是鬼吧?该称呼先生还是道长?”
严都平看她气息微乱,脸上还挂着泪,显然未从惊吓中恢复:“怎么不跑了?”
杨瞳吸了吸鼻子,朝他身前指了指:“那是我要采的药。”
“不怕了?”
“您有影子,不是鬼我就不怕了,您受伤了吗?”
“累了,歇会儿。”
严都平被她脸上挂着的泪吸引,是被吓哭的吧,他伸手想接一滴来尝尝,却使不出凝珠咒,杨瞳不知道他为什么朝自己伸手,以为他是需要人搀扶,便扶住他的手又去抱他的胳膊:“我扶您起身。道长这样疲惫,是长途跋涉而来?您是听闻萧山瘟疫,前来相助的吗?”
严都平不曾被人搀扶过,但明白她的意思,顺势借着她的力站起来,这个孩子很瘦,身子里气脉乱得很,不是长久之相:“瘟疫……难怪落在此处。”
“您说什么?”
“城中境况如何?”
“十室九空。”
严都平仰头看天色,灰败得厉害,不知又在闹什么事,低头看那小孩还在,好像在打量自己:“我要是想把你吃掉,你必定无路可逃,与我是人是鬼没干系,要么什么都怕,要么什么都别怕,人鬼神妖,就那么回事儿。”
杨瞳听到直点头:“真有道理,您真厉害!”
严都平不禁摇头,凡间的小孩可真是没什么见识,杨瞳这会儿真的不怕他了,觉得他定是一位道法高深的道长。这时,不知从哪儿传来一阵“咕噜噜”的声响,杨瞳下意识捂住自己的肚子,才发现不是自己,而是眼前的道长。
“您饿了吧?我这儿有烧饼,可以分您一个。”她从药篓里拿出小包裹,里面还有两个不大的胡饼。
严都平记得凡人吃饭是要钱的:“我没钱。”
杨瞳笑了:“那就当我孝敬您的?和尚不是会化缘嘛,道士不化缘吗?”
“有手有脚,何至于讨饭吃。”
杨瞳把饼递过去:“那,您给我算一卦?”
严都平看了看她,心想也没什么好算的,从她手上接过饼:“我不给人算卦,这个,当是借的。”
杨瞳知道道长应该是不好意思了,也没当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