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翧看到眼泪大颗大颗从她泛红的眼眶里滚出来,顺着洁白的面颊滑落到下巴,一滴一滴,滴落在胸前。
“阿萸!”
她看闻人翧一眼,声音低哑:“那时候我以为我会死。”
闻人翧摇摇头,替她擦干眼泪,声音中有点哽咽:“不会的,阿萸,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滚烫的泪顺着她泪痕斑斑的脸颊滚落,好似怎么都擦不完。
老夫人面色不悦,道:“净庭,祖母知道你疑心重,不过家里不是你的军营,你那些冷冰冰的规矩不该带回来。”
闻人翎“嗯”了一声,一张脸冷到近乎冰冻。
老夫人难得对闻人翎黑了脸,“她是你亲自派人去寻的,去的也是跟随你多年的随从,容丫头一个小女子的心眼还能把你手下的精锐也骗了不成?多心伤人。”
当时为了稳妥起见,从寻找容萸到接回容萸,他让程修一手操办。
程修跟着他多年,他办事牢靠,事关容天,他更加会小心勘验。
陆小满究竟是怎么瞒过他的眼?
她手中的那道伤痕是怎么回事?
还有她的情郎——冬至又去了哪里?
闻人翎凝视着容萸的脸,看她睫下的双眸,看她浸湿泪珠的唇瓣。
她哭得真可怜,就像被雨水淋得瑟瑟发抖的小野猫。
如果他不是恰好认识她,恰好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或许他也会忍不住像闻人翧和祖母一样,温声哄她。
可偏偏,他认识她,他曾经的未婚妻。
从昭元二十四年春,到昭元二十五年秋,整整五百个日夜,他们朝夕相对。
她生得没心没肺,遇到什么事情都乐呵呵的。天塌下来,她都能笑得出来。
五百个日夜里,她只痛哭过一次。
冬至被村里的小混混带走,她哭着求他去救他。
那是她唯一一次哭,是为冬至。
容萸抬头,正见对面的闻人翎端着酒杯喝了杯酒,那双深邃冷冽的眼眸正在盯着她。
她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好像在杏花村的宁静已经遥远得像上辈子的事情。
曾经她以为自己这辈子的生活轨迹就是和杏花村所有普普通通的少女一样,长大、成婚、生个孩子、将孩子养大、看孩子成婚生孩子,如此终老一生。
自从她遇见青山,她的世界好像全都变了。
不过她从未怪过他,即便她万水千山走遍,从胡女口中得知他背信弃义毁约;即便她深陷北魏军营,生死悬一线;即便她身染时疫,几乎半个身子踏进阎罗殿。
她都没有怨过他半句。
因为她知道,所有的决定都是她自己的选择。
她原本可以不救他,可她救了;
她原本可以不收留他,可她收留了;
她原本可以不喜欢他,可她向他求亲了;
她原本在他逃婚之后,应该听从冬至和李伯的话,乖乖把他忘了,继续平静地生活,可她非要求个明白,求个死心。
是她性子太拗太倔,自讨苦吃。
容萸拿得起也放得下,从在会梁城那胡女用手指捏着她的下巴说他死了的时候,青山就死了,永永远远死在了她的心里。
她也无比清醒地知道,面前这个和青山肖似的男人不是青山。
容萸在想,当初那一年多是不是她的幻觉,他是怎么做到这么坦然的?
她很庆幸这会儿有个借口,偏过头去看灯架上的光,眼睛被火光照得酸胀,眼泪簌簌而落。
闻人翎看到她的眼泪,扯了扯圆袍的领口,身子往后一靠,突如其来的刺痛感再次击中他,他搭在椅子扶手上的手,颤了一下。
凌云注意到他的动作,神色陡然变了,拧眉上前:“将军?”
闻人翎沉默着,骨节纤长的手指紧握成拳,声音压得极低:“没事。”
他控不住声音,目光又开始抖动。但很快压下眼睫,不让人看到他的渐渐失常。
老夫人发话,让大家以后不许再提这件事,又对容萸说了好些安抚的暖心话,她终于不哭了,回到位置落座。
可她刚坐下,对面的闻人翎忽然“噌”地站起来。
她心重重一缩,原以为他又要发难,无意识夹起一块绿豆糕咬在齿间,牙齿完全都用不上力,和人一样在抖。
可他只扔下一句“军中有事”,便先走了。
留下众人面面相觑。
容萸转头看着他大步离开厅堂的背影,直到消失。
他的离去,带走了无形中扼在她脖子上的手。
她舒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