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寒加剧,容萸因为旧伤的缘故,睡得不怎么安稳,躺在绵软的丝被里,脑子混混沌沌,跌入乱七八糟的梦境中。
大概是秋雨缠绵,她的梦里也下起了雨。
她在淅淅沥沥的雨中又回到了杏花村,穿着一身兰花青色的衣裳,臂弯里挽着个精致的竹篮,篮中新鲜采摘的青翠瓜果被淋成朦胧的颜色。
那时,她还不叫容萸,她叫陆小满。
雨越下越大,她跑了起来,溅起的泥水弄脏了裙摆。
村口的杏花树被雨水缠绕得满是萦绕的雾气,她匆匆跑进那一团雾气中,长长的一绺碎发甩到了唇边,她抿着唇用舌尖将头发拨了出去,伸手抹了一把贴在额头湿漉漉的碎发。
可容萸也没管,她歪着头看外面的雨,细密如织。
回不去了。
她有些担忧地想道。
路口传来一点脚步声,容萸侧了下身,顺着杏花树垂下的错落枝丫向外看去。
只见雨幕中走来一道身影,油纸伞挡住了他大半面容,只见木色伞柄上,握着一只手,宽大、温厚,青白的骨节高高凸起,腕骨上青筋毕现。
是一双遒劲有力的手。
容萸便不担忧了,向前探出身子,悠闲地看着那道身影一步步靠拢。
随着他越来越近,她唇角漾出一点笑,那点笑意里堆满了甜蜜。
他穿着一身灰色布衣,衣襟里透露出一点隐约的粉色,看不真切。但容萸知道那是一小簇桃花,她绣了很久。
目光顺着伞檐上移,他的面容落入眼中。乌黑深邃的眼,高挺笔直的鼻,眉斜飞入鬓,颜色极浓,眼尾微微挑了些许,如同宣纸上洇开的墨。
“青山!”容萸冲他笑,欣喜地跳起来对他挥手,露出两颗雪白尖利的虎牙。
青山步履稳健,嘴角也抽出了丝笑意,他向她伸出手:“走了,回家了。”
还没等她将手递过去,脚下的杏花树突然破碎,裂开一个大窟窿,顷刻间她便感到自己“啪”的一声往下坠,那棵枝繁叶茂的杏花树和那个眉目分明的男人,就这么迅速消失在视野里,而她也跌入无垠黑暗中。
她失声尖叫。
“青山,救我。”
容萸被惊醒了,头上身上满是汗。
她起身从糊了烟纱的窗往外看,还挂在西厢屋檐上的一小弯月牙显示着她睡了不过仅仅一个多时辰。
容萸揉了揉额头,缓解隐隐的头痛。
一定是青山知道她要跟六郎君成婚了,所以故意来梦里吓她。
想到青山,容萸气得银牙咬碎。
冬至说得没错,青山不是什么好人,死了那么久,还要来缠着她。
“当初是你自己要走的,为什么又阴魂不散来梦里纠缠!”容萸对着月亮骂了句。
*
次日一早,容萸起床后眼底一片青黑。
她吩咐皓月取她的圆领窄袖长袍来。皓月知道她穿这身衣衫是要去做什么,犹豫了下,跟她商量:“姑娘,咱们能别去了吗?摄政王马上就要回来了,要是让他们发现……”
“不怕。”
容萸毫不犹豫地说。
皓月顿了下:“您每次去累死累活,也不知道为个什么?”
容萸揉揉眼睛,把哈欠憋回去,坐直,一脸郑重地说:“不为什么,就图个开心。”
皓月愣了一会儿,不解:“这有什么好开心的?您到山神庙支摊子给人看病,不收诊费就算了,还要倒贴要钱。”
容萸把一头黑青的长发梳得高高的,用发冠束好,利落又爽朗,听了皓月的话,她笑:“花钱就很开心。”
皓月声音闷闷地:“姑娘倒是高兴了,我和青霜每次都担惊受怕,生怕被王府的人发现。”
“别怕,我给你涨工钱。”容萸戳一下皓月的脑袋。
看她往外走了,皓月板着脸,轻轻叹了口气,脸上神情复杂。
姑娘怎么跟府上别的姑娘不一样,像她们这种身份,每天什么都不用做,绣绣花、喝喝茶,这辈子都能过得像锦绣般。
姑娘就跟过不来好日子一样,总爱给自己找事做。
皓月无奈,世家大户哪会喜欢自家女眷出去抛头露面,被人指指点点?要是王府知道她出去给人看诊,还能应允她与六郎君的婚事?
她劝了姑娘好多次,结果人家全然不以为意,只说什么治病救人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王府同意便罢了,若是不同意大可退婚。
一肚子歪理。
*
山神庙外。
夜里的淡雾被日光晒化,水涔涔的落在青石板上,路上湿漉漉的,草叶尖滴答滴答地落水。
庙中报晓的钟声一叠叠响起,飘荡在空荡绵长的街巷。
路边早食的摊贩早已置气炉灶,炉膛内炭火噼里啪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