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想冒这个风险。
岑皎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心底翻涌出一阵恶寒,和一阵苦楚。
这还是她的未婚夫吗?
一人走过来和方衡说了些什么。方衡面上神情几经变换,似乎挣扎许久,才沉痛道:“...抱歉,阿皎。祭酒那边出了些事要我过去...”
未等她反应,他卸下腰间玉佩往开赌局的几人身边一放,“诸位,某先行一步。但我相信,即使我不在,阿皎也能大放异彩。”
纨绔们纷纷赞叹起这块玉的质地如何如何好,小侯爷为了讨未婚妻欢心出了大手笔。
岑皎只觉荒谬。
她分明被众人簇拥着,但眼里的光却一寸寸熄灭。就像繁星夜幕里,将坠的那一颗。
方休看到的,就是这样落寞的她。
他欲上前与她并肩,替她分担这许多莫名的恶意。但他有什么立场?以她未婚夫庶兄这样远而又远、疏而又疏的关系?
一种境地,两颗煎心。
太子却看到了这一出好戏下的深意以及破局之法。他面向伦王,道:“既然四弟站在林姑娘一边,那孤只好帮一帮岑姑娘了。只是孤亦不擅射艺,不如就让方大公子代劳。”
闻言,众人的神情都有些微妙。
方休虽然没有封赏,在京中仍以侯府大公子介绍,但谁都知道,圣上迟早要封他做个将军。
要伦王和一个将军比射艺,这不是让他难堪吗?众人随即想到车驾一事,都认为太子是在伺机报复。
伦王欣然应允,似乎并不介意,依旧相信自己的射艺。
方休便去取了自己的弓来,并当着众人的面拉臂一试,以证清白。
三石弓一出,震惊四座,连伦王面上都有些挂不住。
岑皎知道三石弓的威力。古往今来,能拉开此弓的不出十人,且个个是撼世名将,骁勇善战。
此前她只知道方休效忠太子帐下,是太子的左膀右臂。却不知道这个今早甘作自己马凳的人,有如此巨力。
她不禁回想起自己那次小小的试探,后知后觉地冒出一身冷汗。
“方公子真是天生神力。”伦王赞道,“既是输给你,本王也还是英雄好汉。”说罢弯弓搭箭,正中靶心。
“好!”人群中传出一阵叫好,伦王收手,向方休露出一个略带挑衅的笑。
方休没有动作,只是沉默地站在她身边。分明一言不发,却有种浓重的安抚意味随着他的阴影一齐投下,将岑皎整个罩住。
原来信赖,无需言语表达。
岑皎长长舒出一口气,心绪终于收拢好。她明白胜负已经与自己无关,她只是被风暴波及的一叶扁舟。
“岑姑娘,方公子,请。”林念之示意。岑皎点点头,指挥道:“大公子随意就好。”
方休颔首,三石弓在他手中轻若无物。箭镞离弦,没入三丈外的红心中,又引得满堂喝彩。
下人将谜题念出:“矰弋机而在上兮,罻罗张而在下。”
问的自然是出处。岑皎脱口而出:“屈子的《九章·惜诵》。”
坐在树荫下充当解题人的荀祭酒抚须点头,表示正确。林念之咬着下唇,也对伦王随意道:“王爷请便。”
伦王却没有立刻动作。他眯着眼,目光穿过方休的靶子,落在最远处的红心上。一阵风起,他忽然抽箭搭弓,似乎想乘风之便,却与箭靶擦肩而过。
林念之惊呼一声,自觉失态,赶忙强撑着安慰伦王:“真是不巧,怎地就起了风...”
伦王面上阴沉,丢了弓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对方休展示空樽:“愿赌服输。”
方休抱拳回礼,之后重新弯弓,也瞄准了最远处的箭靶,却落了空。
他虽然不发一语,伦王却感受到了其中含义:不是他不行,是靶子太远风太大,中不了。
这个方休,倒是比太子识时务。
伦王再次举杯,遥遥敬他:“好弓法!”
将杯中琼浆饮尽,方休抿唇,嘴角还有一丝晶莹液体。趁着众人的目光都在伦王那边,她又被方休的身形遮得严严实实,岑皎递给他一方帕子,低声道:“干净的,擦擦吧。”
他瞳孔猛地一缩,像是黄昏的霞光全落在他面上,从脖颈到耳后忽然蔓延起一阵红。原来硬朗的面庞也上会有不知所措的神情。
岑皎见他不接,还以为他不需要,正要收回,手心里的东西就突然被抽走,再去看,他手里也没有帕子的踪影。
被风吹走了吗?她茫然,四下找寻着。方休轻咳一声,开口:“到我们了。”
“我们”一词似乎太绵软,他说得极轻,轻到哪怕岑皎就在他面前都几不可闻。
他忽地在心底冒出一个念头:
想要斩钉截铁地,同她称“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