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那个领头发言的男生,举着话筒的手指节分明,说话的神态儒雅得体,如果把他比作一株需要阳光才能茁壮成长的植物,那么他大概生来就沐浴在阳光房里。
媛媛从很早之前就知道自己想要成为哪一类人,大概就像台上站着的那个人一样——不会为什么自卑,当众发言时磊磊落落,也不惧怕生命中会忽然卷起什么不测,因为她的人生不是一只窄小的木船,只需风就能倾覆。
许多年后媛媛回头看才发现,原来何执安一出现就在她的人生里扮演了指南针的角色。
那感觉就像一种朝圣般的指引,他们不曾相识,可只需一眼她便知晓,他是指南针上不可或缺的方向,他是她的北方。
欢迎仪式占用了一整节课,听老师说,这些大学生要在这里待两个月,高二和高三每个班级都会分配到一人,他们负责教同学们英语。
那个年代,乡镇里的英语老师常年稀缺,媛媛只在录音机里听过标准的英式口语,老师们念英文时或多或少会有些口音。
媛媛也理所当然的认为,那样好听的英文只在录音机里。
直到何执安站在他们的班级讲台上,读出泰戈尔的那一句诗:“I have had my invitation to this world\''s festival, and thus my life has been blessed.”
后来他又读了一遍,但第二次,他把主语换成了“你”——
你接到这世界节日的请柬,你的生命受了祝福。
媛媛望着他,又好像望的不是他,而是一座围墙高起的庙宇,庙宇中装的都是经书与祝福。
媛媛不否认,她对讲台上这个陌生男生有天然的好感,所以当何执安询问有谁愿意做他的课代表时,媛媛史无前例的举了手。
她成绩好,本来在班级上是被推选为班干部的,但媛媛都主动请辞了。媛媛认为自己的事情尚且一堆乱麻,怎么有暇顾及其他?何况,她不愿因此与谁产生交集,也不愿因此多了什么朋友。
她从来没有朋友,那是一种不适合她的羁绊。
同学们都诧异地看着将手高高举起的媛媛,她眼神里的目的毫无掩饰,举起的那只手仿佛一面旗帜被空旷包围,直到何执安望向她,微笑地告诉她一句“就你了”,她才从无限空旷与静谧中突围。
这是何执安第一次遇见的程媛媛,她的眼中盛满果敢与清冷,他隐隐觉得媛媛与别人都不一样,同时心中也暗暗希望她不要与别人那么不一样。
“如果一个人与众不同,他就注定了要孤独,人们会对他很坏。”
这是何执安在书中读到的,他将这句话写在一本精美的笔记本的扉页上送给媛媛。那时候已经春末,傍晚的风却异常的大,她站在黑夜即将落幕的学校长廊上,目光静静的落在那行字上。
苍劲有力的字体如同镌刻在心,媛媛第一次感到灵魂被击穿的共振。
“执安,”她叫住他。
同学们都叫他“小何老师”,只有媛媛,一直只叫他“执安”。
“你知道吗?”媛媛背对着他,夕阳沉落,风仿佛要将她的影子都吹倒,“我像一只独自看夕阳的狗。”
夕阳、晚霞和风都是美丽的,只有那只土黄色的狗,与画面格格不入,它望着天边所有的美好,然后低头,垂着尾巴走回自己的窝。
而今天,有一只蝴蝶停留在那只狗的鼻尖。
五彩斑斓的翅膀是她此生未见的迤逦。
有一瞬间,媛媛觉得这枚指南针叫她不再想仅仅是远观,还想将他放入口袋。
“那你要做一只快乐的小狗。”他揉揉她的脑袋,果真像安抚宠物,只是更多一些温柔。
媛媛笑了。
她放弃了将指南针装入口袋的的想法,这种想法在执安的温柔面前,是一种亵渎。
与其如此,不如如他所说,只做一只快乐的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