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过你们人类绝对无法置信的事物,我目睹了战船在猎户星座的端沿起火燃烧,我看着C射线在唐怀瑟之门附近的黑暗中闪耀,所有这些时刻,终将随时间消逝,一如眼泪消失在雨中。”*
凤势在第三十个星际跃迁后,似有所感,回身望去——他身后混沌的无垠阴暗里,忽然爆发出的剧烈闪光——绚丽的银色光环在昏天黑地的长河中闪耀,质量太盛,引力便强得可怖,环边卷起万千的陨石碎片和尘埃,逶迤出一条绵长的、缥缈虚实的星尘纱带,在宇宙中旋转、周流,他想起复制人雨中垂死的这段遗言。
在多少长河变迁后,终于也有“人”目睹了在唐怀瑟之门附近的黑暗中闪耀的射线——可惜罗伊一定想不到,这样壮阔的盛景,人类却无法用肉身亲眼见证。因为那银白色的光芒亮度太强,会刺破人类的视锥细胞,他们终究没有得到造物主的恩宠。
凤势接触了眼前的防护仿生屏障,摇了摇头,继续向下一个跃迁点赶去。
他不知道自己的目的地在哪里,他知道他必须流浪。
不流浪,肢解,破碎,焚烧,数据永久销毁——那批机甲的下场,便是他命运的终点。
*
“嗨,你醒啦,虽然一见面就讲坏消息也太不礼貌了,但是原谅我,隐瞒更不对——小可怜,你家没啦!”
柳绿的耳边一阵聒噪——她的头阵阵发晕,还有人在耳边喋喋不休,谁这样不识时务?她掀开眼皮支起身——对上那双金黄色的硕大眼瞳——假如那一长条雪镜般的连鼻光屏能叫做眼睛都话。金黄色雪镜条对上她的视线,还亮起来闪了闪。
需要关注的地方太多,柳绿本就贫瘠的大脑一下子塞入了泥石流般的信息流,一时间,她甚至理不清该关注的一二三四。
好在这个灰扑扑的、满身尘烟味的、半旧半红的铁壳匣子发话了,他两只“手指”捏着柳绿的额颞部,一转,那么仁慈:“看,你家,定位失灵,我降落的时候很小心,还是不幸踩塌了。”
他的机械声嗡嗡的,也不知道是故障还是被满地的尘土呛着了——但依然无辜,仿佛对这场天降横灾全无责任。柳绿都顾不上心疼了——她一骨碌爬起来,看着坍塌而堆积的建筑废墟,吃惊地张大了嘴——她最后的财产、早逝的父母留下来最后的保全之地——一干二净了!
“重建好贵的!垃圾清运也要花好多钱……”
何况自己本来就没什么钱。
想起这个难过而窘迫的事实,柳绿愈发怆然。骤然遭逢噩耗,惊急、恐惧、迫在眉睫的生存焦虑,巨大的无助——百感交杂倏然倾下,她也只是一个孩子而已。泪水叫凤势措手不及——他自诩绅士,哪有害姑娘掉眼泪的绅士?于是也慌了手脚,机械臂忙上忙下抬了又缩,“我……”
半旧的、扑了半身宇宙烟尘的机甲哑口无言。
他跟花羡嘉打了十几年的仗,峥嵘半生,再狼狈,比起此刻也英武——毕竟最落魄也不过是逃不开敌人的算计于圈套,身上涂满生化军滚烫的鲜血——渗过他表面涂层的感受器,温热的血是一种难以形容的味道——铺天盖地,无处可逃,令人作呕的腥。
不愉快的回忆不恰当地浮现,凤势感到自己的神经信号刹那间暴动。紊乱,一团乱闪的火花。
“你怎么了?”
柳绿仿佛也叫这团火花电了也似,她手指抽搐,回过神来,问了一个于机甲而言相当不礼貌、但囿于无人教导,她一无所知的问题:“机甲也会漏电吗?你……你是机甲吧?”
电子男声叹了一口气,这个叹息相当人性化—但柳绿这个荒星上野蛮生长的野孩子不知道,目前发行的机甲,不该有如此丰富的“情绪”。
人工机甲智能,尚未发展到如此先进的地步。
电子男声说:“真是冒犯啊,小小年纪不学好。”他清了清喉咙,郑重道:“我,凤势,作为华邦联盟建国以来第一代超智能自我迭代综合战斗型单人机甲,是不会有漏电这种低级机械毛病的,这是对我完美的机械艺术的质疑。根据《宇宙联盟机甲服役法》第3条a条例我有权对此提出抗议。当然,作为踩坏了你房子的赔礼和负责,今天晚上我将主动向你开放驾驶舱权限。”
他站起来,便如山岳般轰然升起——在长期营养不良而身板瘦小的柳绿眼里,便如泰山遮日——尽管她也没有见过泰山这个地球时代的伟大遗迹。一阵冷烟散去,机甲半旧的朱红胸膛滑出了一个狭长的、钛钢般银白冷硬的舱室。
机甲单膝跪下,撑着土地,探出朱红色、指尖泛着黄金光芒的机械手,指掌向上,朝着她舒展,是一个虔诚的邀请姿态:“我猜你也没受过有效的体能训练——普通人很难爬上机甲的舷梯,来吧,根据我涂层上分布的三万六千个感应朗飞结,经过我智脑的精算,还有2个小时35分就会降下第一滴污染性淡碱腐蚀雨。”
柳绿的嘴闭上了,但她的眼睛睁大了——哪怕在野蛮无知,她也知道,机甲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