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忍受很多东西。何清想。
其中包括逼仄的空间,潮湿闷臭的空气,口感和泥巴块一样的食物,血液从身体流失时的痛苦,甚至是长期下水道老鼠般无光的生活。
但是。
如果以上这些东西没有一个具体的时间限定的话。
如果我没办法知道它们的尽头在哪里的话 。
那,我还可以继续忍耐下去吗?
她这么问自己。
我还能忍耐多久呢?
*
一滴水从天花板渗出来,嘀嗒一声砸在地上。
又一滴,嘀嗒。
何清在心里念到——三百七十五,三百七十六。
她觉得有点喘不上气来,于是半坐在那里,低头歇了一会儿 。
脑子嗡嗡嗡地响,耳鸣音一下子远一下子近,无论睁不睁开眼睛眼前都是五彩斑斓的黑色夹杂着旋转的闪光点,所以何清干脆一直睁着眼睛,虚空盯着一点。
过了一会儿,或者是过了很久,外面多了一点声响。
这是新的一天开始。张家人很快开始活动了他们爬起来洗漱,检查食水,给每盏风灯都灌满灯油——在这样的地下洞穴里,只能用灯光的亮度来划分昼夜昏晓。
另一批人下来,换了另一批人上去。大概每一旬下地的人就会换个三分之一,一个月换完一整轮。
何清大多数时间都呆在这个院子里,有时候也会被带着去更深的地下,现场供血麒麟血防备一些凶险的意外。
在这样的地方,待得越久的孩子越显得麻木。
晚进来的孩子还会在梦里哭泣,而早一点的那几批孩子只是瞪着干涸的流不出眼泪的眼睛。
他们太累了,眼神呆滞,神情疲惫。何清的到来减少了他们放血的频率。但是没什么用。张家人既把这批孩子当血袋,也把他们当做免费的苦力。他们还需要每天出去清理甬道里的淤泥,或者当敢死队探索一些成人进不去的地方。
跟着大人出去,跟着大人回来——或者不回来了。
谁都知道,如果有一天有人不回来了,那就是再也回不来了。
*
何清的血很好用。
她不知道这算不算得上她的幸运,但总归她不是最不幸的那个。
因为最不幸的那个已经死啦,而她至少还活着呢。
这里大多数人都不知道、大概也并不想知道她的名字,也没有人喊何清的名字。
对于张家人来说她有价值的部分大概只有她身体里的血,所以她既不是何清,也不是张海晏。
她只是“麒麟血”的容器。她的身体和血管,她那正搏动着努力泵血的心脏都只是血液的载具,而在一众载体里她算得上好用的那个。
——因为在十足地尝到甜头,确定血的效果之后,他们甚至开始照料起这具载体来。
……大概是为了战略性可持续发展。
何清想。
他们不再无度地采血,转而变得有规律有计划了起来。
很多时候她都被单独拎了出来,不需要做一些苦力工作。张家人还会偶尔给她开一下小灶,比如说那个阿泽醒过来的晚上她被人塞了一把干枣。何清把它们分给了身边几个孩子,还顺便干巴巴地问了问他们的名字。
总之他们在精心饲养她,就好像饲养一只会下蛋的鸡,一头会产奶的牛,或者一只待宰的羊一样。
尤其是每当他们定时准时地来取血的时候,何清总会想起过年时那几头被放血的年猪。
唯一区别在于那时候她和其他孩子一起看张家人给猪放血,现在是其他孩子一起看张家人给她放血。
……这样一想她和猪也没有很大的差别。
好吧,何清倒是无所谓,但这让她感觉很对不起“张海晏”。
他们只是想要拿走她的东西,想要她产的蛋奶,想嚼她的血肉——没关系,只要他们不直接杀死她,那总有一天他们再也杀不死她。
但是,张海晏啊。她想。
张海晏啊,这个再也长不大了的小姑娘。
也许她正缩在这具躯壳的某一个角落,就用她的“眼睛”看着她的血缘亲人这样对待她。
她声音细弱,眼神充斥着迷雾一样的不解。她在小小声地在问: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呢?
她问何清: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呢?
对不起。
何清说,但我无能为力。
于是身体里这个小姑娘又开始嘤嘤哭泣起来。何清想摸摸她的脑袋,但显然她做不到。
*
何清在地下待的第四个月或者第五个月,某个换班的张家人说,地面上正值酷暑,地下倒是显得凉快。
何清自从下来那天就没出去过,所以也无法评判这话的真假。但算算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