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暨再回来时,正是深秋时节。
每到入秋,湖边上特别冷清,温度要比别处低上几度。那天晚上风很大,破旧的木门吹的吱呀作响。
我正拿着针线给沈暨赶制秋衣,却不得不起身,一遍一遍去关门。
最后一次起身关门的时候,沈暨居然就站在门口,他穿得那样单薄,却仍然把脊背挺得直直的。
沈暨就是这样,不管再怎么窘迫,书生气概还是在的。他从外面搬来一块大石头把门抵住,终于让我暂且解除寒风之苦。
我将刚缝好袖子的衣服拿到他身上比划,好像有些小了,又拿剪刀来改,沈暨就坐在我旁边看书。
昏暗的煤油灯时不时的闪烁一下,地上两道消瘦的影子也跟着摇摇摆摆。
我偷偷打量着沈暨看书的样子,他时而眉目舒展,时而抿紧嘴唇,若有所思,仿佛那书中有无限的天地……
这可能就是人家常说的「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吧!
第二天早上,我起来时,家里的门已经修好了,沈暨也到学堂去了。
母亲在的时候,我有时也跟着沈暨去学堂,我自知学堂容不下女子,从不进去,只是躲在竹林里悄悄看他读书。
一年四季,竹叶由生嫩翠绿渐渐变成黄褐色,最后在凛冽寒风中飘零。
刚开始,沈暨拿书的样子木木讷讷的,像极了母亲给我讲的话本里的小书童。
后来,也许是受到知识的启发,也可能是长开了,沈暨变成了一位翩翩少年。
我每去找他,都要等到他放学后再一起回来。我们一起从黉宫出发,穿过黉门堤巷,穿过集市,再坐一趟轮渡,就出城了。
每次走到状元郎打马游街的地方,沈暨都要放慢脚步,他该是盼着有朝一日自己也能这样风光一次吧!
有一次,路过集市的时候,沈暨居然给我买了一串糖葫芦。
我欢喜急了,拿着它看了又看,摸了又摸。那是一串大红色的冰糖葫芦,甜甜的糖浆里裹着一颗颗圆润的山楂,那山楂比母亲采来的最大的珍珠还要大一倍。我数了数,这串糖葫芦一共才6颗,我和沈暨一人一颗,再给母亲和祖父母留3颗,就只剩1颗了。
想到这里,我怎么也舍不得下口,沈暨见我迟迟不动,一把拿过糖葫芦递到我嘴边,催我咬一口。
在他的再三催促下我只好咬了一颗,酸酸甜甜的味道慢慢在嘴里化开,好吃极了!
我从未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连忙递到沈暨嘴边让他也尝尝,可他一下就躲得远远地,说什么也不肯吃。
到最后,那几颗糖葫芦我们谁也没有吃到,因为天气炎热,我把揣在怀里又走了20几里路,等回到家,糖葫芦已经化了,它和我满是汗渍的衣服粘在一起,看起来脏兮兮的。
晚上,我哭了很久,不仅因为自己弄坏了沈暨省吃俭用买下的糖葫芦,更为自己糟蹋了他的一份心意……
对了,我差点忘了,沈暨原本也不叫沈暨,他叫沈河儿,大概是生在河边上,他的母亲才给他取这样一个名字吧!
入了学堂,沈暨嫌「河儿」这个名字难听,于是便去央求先生给他改了名。
先生说:「暨者,太阳初升略现也。你虽年纪不大,入学几年,功课却学得不错,来势很好,你以后就叫沈暨吧!」
当天晚上,沈暨回家,拉着我到湖边把这个名字写了一遍又一遍。那天正是8月15,湖上的月亮出奇的明亮,岸边的芦苇已经泛白了长须,月光水光交相辉映,再加上岸边苍苍茫茫的芦苇,沈暨应景的念出了「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我学着母亲唱曲的调子,把沈暨念的诗唱了出来,竟也有几分空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