妆奁里丢了一只首饰,一只祖母绿耳环。
水滴形状的翠绿宝石,顶上缀有珍珠,关玉山当时在首饰行里见到它,一眼就决定买下,送给婴宁搭配绿色礼服。
今晚她穿的就是一件墨绿色晚礼服,正对着镜子戴上另一对红玫瑰耳钉。红玫瑰也很美,她特意找的一款跟今晚口红颜色很搭。
关玉山靠在桌沿,曲起长腿,捻起那只祖母绿耳环在掌心里把玩,“怎么只剩一只?”
婴宁看了耳环一眼,“另一只上次丢在商船里了。”
等她发现,早已下船。
报纸登出商船暗杀案消息的那天,她曾担心遗失的耳环被人捡到暴露自己,最后出来的调查结果却是警察没有找到任何有效证据,案子也不了了之。
“那我下次再买一对送给你,你戴起来好看。”
关玉山将耳环丢回妆奁,趁着她还没抹上口红的空当,俯身过来吻她。
起先婴宁不抗拒,她喜欢被疼爱的感觉,直到他微带薄茧的手掌从礼服开叉里伸进去摩挲软肉,她才伸手加以制止。
“会迟到的。”
“我不做。”
关玉山搂住她的腰,臊得她脸颊泛起红晕才肯松手,她脸红羞赧的样子妩媚胜过胭脂。
他们今晚要去国际俱乐部参加酒会,接待德国来的军械顾问。
同样是援华,军械顾问到的要比别人晚,路线很值得一提。先去的日本,再抵达金陵政.府,最后遵循安排赶赴上海。
关玉山现在是上海军械处的参谋,接待军械顾问本就在他的职责范围以内。
国与国之前,不存在无缘无故的援助,也不存在无始无终的仇恨。
九一八事变以后,中日关系剑拔弩张,德国人在此时提供军事援助,就好比一支好坏两面都兼具的荷花令箭。是开成皆大欢喜的并蒂莲还是欲擒故纵的毒令旗,暂时没人看得出来。他们那位元首,上台至今也不过两年。
酒会明面上是说接风洗尘,实际是打着寻欢作乐的名头互相试探。
预订的这家国际俱乐部,是一个德国商人开的。早些年活跃在天津卫的德租界,俱乐部接待的也是德国人。后来德国人自己搞出世界大战,自己打输了,正好让中国有机会收回那部分地盘。租界没了,俱乐部也跟着关闭。中德重新建交以后,商人将生意做到上海,又在上海开了家俱乐部,装修还是明显的德式风格,接待的客人已远不止德国人了。
他们乘坐汽车抵达俱乐部门口,西崽一路牵引他们走进灯火通明的宴会厅。
一进入宴会厅,婴宁就看见了头顶晶莹剔透的水晶灯,天花板贴着壁纸,壁纸上遍布繁枝交错的玫瑰花纹。
宴会厅里的每一张桌子都装饰红白两色玫瑰。在桌子边缘,上下左右四个方位分别都刻着一串小小的烫金德文作为点缀。
Unter der Rosen.
玫瑰花底,守口如瓶。
守口如瓶的玫瑰起源于罗马神话。
爱神维纳斯与情人幽会,被沉默之神哈伯克拉底撞见,维纳斯的儿子丘比特为了维护母亲名誉,将一束玫瑰花送给哈伯克拉底,请他守口如瓶,不要将母亲的事情透露出去。哈伯克拉底接受了玫瑰,成为名副其实的沉默之神。
古罗马人相信神话,也把玫瑰当成严守秘密的象征,逐渐给欧洲流传下来的一种习俗。宴会厅,会议室,酒店都要刻画玫瑰或以玫瑰装饰,以提醒来者不要把玫瑰花下的言行透露出去。就连到外人家里做客,看见桌面或是天花板上有玫瑰图案,来客也会明白,今日所谈之事不宜外传。
习俗流传至今,早已成为一个趣味含义的象征。玫瑰无法惩罚泄密的心,缄默之人无需玫瑰也会沉默。
威尔曼是个习惯保守秘密的人。
他见到女人耳朵上的红玫瑰耳钉,想起的是那日商船月光,横冲进他怀里的女人,戴的是珍珠与祖母绿吊坠。她遗失的那只耳环,被他捡到,就放在他住所的一个抽屉里。
那对耳环,或许更配她今天的墨绿礼服。
他不动声色地回想,目光捕捉到藏在玫瑰花底小巧玲珑的耳垂。他认出她,也是因为耳垂,她的耳垂上有一颗红痣。
他一言未发地走了过去,守口如瓶地对上她,以及她身边的男人。
又是纯正金色的头发,军装穿的整齐优雅,面前人和婴宁在花店前遇见的男人长相相似,不过他的眼睛是深碧色,不容易看透情绪,气质也更加冷漠。
婴宁好奇的眼神在他脸上掠过,依着旁人介绍,知道这就是关玉山今天接待的军械顾问。
军械顾问是双胞胎吗?
她认出这张相似的脸,并没有认出她曾在商船上遇过他——怎么可能认得出来,她那时受了伤,急着逃脱间谍同党的追捕,随手就抓了一个人做挡箭牌。
她不知道那个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