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册摆放混乱,查阅十分不便。弟子这些年多得裴婆婆指点爱护,受益匪浅,因此在平日归还书籍时,有意按照经史子集的大类,分楼层由浅入深摆放。几年下来,基本上把所有的书都整理了一遍。您看,这里放的都是史部的书,一层是简单易懂的童蒙史书,二楼往上就是正史、资料长编、名家札记等书了。您再看此处,摆放的都是集部的书……”
二人在一层转了一圈,因裴婆婆腿脚不好,登楼不便,就没再往楼上去看,即便如此也足够令裴婆婆面上的惊异之色不减反增:“这里的书,你都看过了?看过之后再一一分门别类摆放整齐?”她的声音罕见地透出了一丝颤抖。
李善用谦虚地笑了笑:“大部分都是粗略翻看,只能记得六七成罢了,能称得上精读的,不过十之二三。”
能记得六七成的居然只算粗略翻看,那精读了的十之二三,岂非倒背如流?裴婆婆活了大半辈子,见过了无数的人与事,也从没见过如此天才人物。
“对了,”李善用说着说着似乎想起了什么,从她常坐的位置旁边的角落里,翻出了厚厚的一部册子,“这是我抄录的藏书楼书目集录,哪本书在哪一层楼、什么位置都写得清清楚楚,这样下一代弟子再来找书,您只需告诉他们位置自取即可,就不用再亲自上楼翻找了。这部集录就赠予婆婆,聊表弟子对您的感激之万一。”
说完,李善用恭恭敬敬对裴婆婆行了师礼。虽然裴婆婆只是宫女身份,不是毓秀堂的授课女官,但她在藏书楼待的时间最长,从裴婆婆身上学到的东西,比任何一位授课女官都要多,从学习某方面知识应该查阅哪些书籍,到书中有不懂之处随时请教,裴婆婆都毫不推辞、倾囊相授。如今她将要出师离开毓秀堂了,理应对裴婆婆师礼相谢。
裴婆婆看李善用的目光空前复杂了起来——这孩子,既有绝顶天资又肯努力上进,还如此有心、知恩图报,日后必成大器啊……
“弟子过几日便要出师了,再见不知何日,今日便与婆婆拜别了。”李善用说完,便要告辞。
“且慢!”裴婆婆忽地叫住了她,“你赢了约定,怎么不拿彩头就要走?”
李善用尴尬地挠了挠头,所谓约定,不过是她引着裴婆婆看自己整理藏书成果的一个引子罢了,她哪里会真的记仇到四年前的一件小事,还非要分个输赢不可?她自己并没当真,见裴婆婆居然当真了,便十分不好意思起来。
眼看着李善用的脸渐渐涨红,裴婆婆却没有放过她的意思,一丝不苟地说道:“七层不开放有不开放的道理,你若真的想看,等机缘到了,我给你一个上七层的机会。”
“裴婆婆,我没有……”
裴婆婆不容她推辞,继续说道:“至于这彩头嘛,我赠你一册书。”她翻了翻李善用那那部书目集录,“第五层东侧第二个书架中层左数第八本,是你的了,自己去取吧。”
“您真不用……”李善用还想推辞。
裴婆婆不由分说道:“说大话之前,先想一想那是哪本书。”
李善用一愣,仔细一想,这个位置好像是……她目光一亮,噔噔噔地就直奔五层而去了。待找到东侧第二个书架中层左数第八本书,李善用的眼眶一下子便红了,那本书是《灵图帝鉴》。
“您怎么知道我想要这本书?”李善用捧着《灵图帝鉴》去见裴婆婆。
裴婆婆嗤地一笑:“你刚来的时候,天天都要偷偷去摸一摸这本书,以为我不知道?拿去吧,不论这书对你有什么意义,它已经是你的了,随你处置。”
“谢裴婆婆。我……”李善用的声音带上了一点哭腔。
“罢了罢了,快去吧,休要再来扰人清梦。”裴婆婆以手支颐,闭上了眼睛,不再理会她。
李善用只得对她行了一礼,然后轻手轻脚地走出了藏书楼。
藏书楼沉重的大门重新阖上,裴婆婆倏地睁开了眼睛,她走到窗前,望着李善用离去的背影,心中默道:“宫中的路千难万险,稍有不谨便是万劫不复。孩子,盼你能得偿所愿、一生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