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善用站在藏书楼前,抬头仰望那副“辅国千二载,藏书万余家”楹联,心中感慨万千。
自从进入毓秀堂,她待得时间最长的地方就是藏书楼了,尤其是最初的两年,她几乎住在了这里,每个清晨睁开眼睛后第一件事是看书,每个夜里闭上眼晴的前一刻还是在看书。守楼的老宫女裴婆婆本是个性情冷傲严厉的人,硬是被她撒娇耍赖、软磨硬泡地放松了底线,从一到闭楼的时间就撵人,到允许她睡在藏书楼里,再到起夜时会特意去帮她掖掖被子。
不过,后来加了宫外课,女师告诫李善用“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的道理,命她多花心思接触形形色色的人与事,细致入微观察洞悉世道人心,她才渐渐来得少了。再后来开始轮值,她搬出毓秀堂,忙于学习六局一司的实务,就很少有暇再来了。
暌违已久,故地重游,不知裴婆婆此时在不在,她的白发是否又多了几缕。
李善用走上前去,发现门虚掩着没关,便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
走进去一看,便见裴宫女同往常一样,坐在她的老位置上,身前放着一册摊开的书,以手支颐正在假寐,虽身穿宫女服色,但通身穿戴收拾得一丝不苟,散发出一种凌人的气势,令人哪怕是在心里暗思,也不由得把“偷懒”“打盹”这种市井气的用词,换做“假寐”这样雅致的用词。
听见脚步声,裴婆婆倏地睁开眼睛,射出目光如电,待看清是李善用,才和缓下来:“是你啊。”
“是我呀。”李善用笑眯眯地说,“裴婆婆,好些日子不见!您老身体还康健?”她心中有些意外,如今毓秀堂各处的宫女俱已遣散,只留下了几个在教习女官身边伺候,按说裴婆婆也该另有去处才是,怎么居然还在这里?
裴婆婆仍旧是那副严肃冷淡的模样,说出来的话却透着掩饰不住的关心:“听说你去宫正司了,那可不是个容易的去处,这几个月没少吃苦吧。”
李善用俏皮地眨了眨眼:“多谢裴婆婆记挂,没想到您还会特意打听我呀。”
裴婆婆被点破了话中暗藏的关心,稍稍有些恼羞成怒,冷哼一声道:“休要与我油嘴滑舌,你今日来此有何公干?”
说到正题,李善用敛去嬉笑之色,恭谨说道:“不知裴婆婆可还记得四年之前,曾与弟子有过一个约定?”
裴婆婆没说话,过了片刻才问道:“什么约定?”
李善用笑道:“四年之前,我初到毓秀堂,不知藏书楼规矩,想要提前进楼借阅,您便说道,只要我能在一盏茶的时间里找出您指定的书,就放我进楼,而且还准许我登上七层借阅珍本。
“弟子惭愧,当时您给了三次机会,我居然失败了两次,不敢不敢珍视第三次机会,因此始终未敢轻易尝试。如今,弟子将要出师,今后想再入毓秀堂就难了,因此特来一试,以了此一桩心事。”
裴婆婆没料到,当年不过是随口一提的小小约定,只是为了出一个不可能做到的难题好打发李善用离开而已,而且后来也放她进了藏书楼,自己早就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这孩子竟然念念不忘了四年之久,还要特意来“了心事”?
裴婆婆眯起眼睛:“你想进七层?”
李善用嘻嘻一笑:“弟子只是想善始善终而已。”
“好吧,”裴婆婆说了三个书名,“你只要能在一盏茶的时间内,找齐这三本书,就算你赢。”
“三本?”李善用苦着脸问道,“当初明明说的是一本书啊?”
“你还知道那是当初!”裴婆婆哼了一声,“如今四年过去,你若毫无寸进,又何来颜面妄谈输赢?”
“好吧。”李善用垂头丧气地鼓了一下脸颊,为裴婆婆沏上了一盏新茶,然后就去了。
裴婆婆唇边噙着一丝笑意,依着这些年来对这孩子的了解,才不信她会做毫无把握的事,这样轻易地显出颓丧神色必定有诈,倒要悄悄她在打什么鬼主意。
出人意料的是,不过短短片刻工夫,裴婆婆便听得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走来,她举目望去,居然是李善用回来了,手上还捧着三册书,走到近前便将书放到桌子上。裴婆婆低头仔细一看,正是她刚才点出说明的那三本书。而此刻,李善用刚刚为她切好的热茶,还氤氲着丝丝缕缕的热气。
裴婆婆震惊了,这三本书是她随口说的,连她自己都只记得个大概位置,若是要找,也得花些工夫翻找。可这孩子只去了这短短片刻,若是扣去登楼、走路的时间,只有明确知道这三册书的位置,完全不需翻找,走到书架前就拿,才有可能办到。
藏书楼内所藏的书籍不啻万册,这三册书又是她随口说的,难道这孩子竟能把这里所有书籍的位置都一一记住?这怎么可能!
李善用看出裴婆婆的震惊之色,便笑眯眯地走上前去,将她搀起,扶着她在一层的书架之间穿行,并且为她介绍解说:“这里藏书量巨大,您又上了年纪腿脚不便,难以精心打理。长年累月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