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她们都死了,全都死了。”
那袭击者的声调从柔绵的低语变回平静的客套,这样说道。
“而我活着。那些该死的、杀不死的、顽固的女巫,她们都没了力量,被混在可怜的无辜女人中间,跟待宰的小猪一样可爱。”
“……每天烧死六个,半个月就死光啦!”
伴随这些话,一缕缕极细、极透薄的烟雾飞虫般汇聚成团,于枝头凝结成鲜艳的花苞。
花苞绽放,名为“红”的女孩从中生长出来。
她踩着高跟小皮靴走到凯特琳面前,抬起手背向女领主索要一个吻手礼。
与高挑、冷峻、隐隐苍老的凯特琳相反,“红”面貌精巧,正值青春。
她有美丽的金发和甜蜜如太妃糖的瞳色,眼角与嘴唇的形状都似狐狸般天然带笑却不怀好意,像个随时会发难的娇横的贵族学生。
这女孩穿着将将盖到膝头的红色礼服裙,面料光灿华贵缀满碎珠宝,束腰掐得像花茎那么纤细,而裙摆十几层堆叠撑起犹如盛放的玫瑰。
被她自己解开的黑面纱旁,金耳坠上的宝石打磨得晶莹闪亮。
打扮得万分精致像要出席宴会的“红”轻轻抬了抬被蕾丝手套包裹的指尖,对皱眉不语的凯特琳说:
“弄死她们之后,我还没履行约定把海士班顿的另一半钥匙交给裁判所,就来找你了。所以说我是多么思念你啊……看看这副远比人类美味的躯体,再想想您本来的模样!简直是我最喜爱,最想得到的珍宝呀,没有东西可以媲美。”
“所以只要你现在低下头颅,给一个吻,然后屈服,我就为了自己的挚爱饶过海士班顿,让它不被剿灭。”
“想一想,这是多么划算的生意!拿你独自活到如今的可怜尊严,换那些低能儿童继续苟且偷生下去——”
“——守卫之蛇·凯戈曼沙!”
一边欢快地倾诉着话语,“红”一边轻轻踮起脚尖,着迷地接近那双正从冰冷的铁灰中翻涌出炽热银红色的眼睛,像个主动投身熔泉的疯子。
她看上去如此活泼热烈,然而被她粗暴的攻击毁掉的车厢还燃烧着,她话语中用于威胁凯特琳的是一整座城市的安危。
这足以证明之前似乎是被女巫集会控制着的这位“红”小姐绝非善类。
她们对峙的短短几秒里气氛压抑极了。
在凯特琳彻底爆发或是俯首屈服之前,齐蓟轻轻咳了一声。
被惊扰的两个人都朝她看过来。
“请问,我是否应该回避?”
她边说边对“红”礼貌地笑笑,摆出不打算掺和老熟人叙旧的友善态度。
可惜红裙子的小姐没打算放过齐蓟,而是上下打量她之后猛然冷下脸来,后撤几步离开凯特琳面前。
仍然没有经过念咒语这流程,她的掌心便已经凝聚出了菱形的铁箭,虽然尚且小巧,形状却和方才打穿了马车车厢的那支一模一样。
“米拉!”凯特琳开口低喝,这时她的瞳孔已经彻底变成了一条线,“快逃!”
齐蓟站在原地不动。
在“红”看来,这种被雇来当女伴的乡下姑娘面对攻击吓傻了倒是无可厚非。
然而在铁箭即将击出时,她忽然僵住了。
这敢于以孱弱躯体近距离胁迫守卫之蛇的小疯子猛地回头,漂亮的脸蛋上此时第一次流露出类似惊疑与戒备的神色。
“女士,请立刻收手,及时控制您滥杀的恶念。”
低低的男声响起,温和、稳重,略带忧郁,既具备神职者特有的遥远与宁静,也能很容易地让人联想到一位年轻的父亲。
让凶犯感到威胁的神使慢慢从森林的阴影处走出,仿佛路过的僧侣。
他穿着让异界的陌生人也能立刻明白是何职业的礼衣,手持古老的长杖,红发一直垂到膝边,礼服也只有红白二色组成。
那纯白色浓重,初看洁净无瑕,多看一会儿竟让人眼睛酸痛发胀,如同直视创世的天光,而环绕颈项与胸前的深重腥红色装饰则像是创生的胎血。
“你是……”红死死盯着这位陌生的神使,表情惊疑不定。
但一两个呼吸的时间后她的神态忽然变得狂暴起来,于是铁箭、森林、火焰甚至天上的云彩都开始剧烈震颤。
他们四周的所有这些事物的色彩和形态都在扭曲,像果荚爆开似的不停分裂炸出碎屑。
数以万计的随形流矢四处飞舞,伴随着尖利而冗长的爆鸣,宛如规模翻了十倍百倍的石刑现场。
作为人偶的威洛尔确实已经不再具有神力——然而别忘了,他并不是生来孱弱的人类,而是在睁开双眼前就已经能撕裂礁石的人鱼。
他在术式生成的瞬间就已经消失在原地,再次能被视线捕捉到时那把长杖已经贯穿了“红”的胸腹,而空出的手扼住了女孩的脖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