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已盛在碗里端到了她面前,再拒绝已经没用,苏明朔淡淡道声谢,放下医书。对于这碗半路出现的面条,她应对从容自若,并不局促或慌张。
人家的好意,她大大方方谢了,坦坦然然接过,面上表情没什么变化;若是人家只给诊费,她也不多一句怨言,还是道谢,接过,塞进袖中走出门去;若是人家穷得给不起一文钱,不管用了多贵的药,她也是不摆脸色,把病治好,而后镇静自若地迈出门槛;人家千恩万谢地送,她风轻云淡地走;人家安安静静地送,她风轻云淡地走。
这些年间,她沉稳平静的脚步,飘摇轻盈的身姿,自信安宁的神情,不卑不亢的态度,出现在大大小小的院落,或贫或富的人家,却总是一副淡然的样子。
陈菀菁看看呼吸逐渐平稳的纳兰云蘅,催促二人去睡觉:“你们在这儿也没用了,还是回屋待着吧。”
赵琯溪没说什么,同东宫陈转身离去。
两人来到东宫陈屋中,他去点蜡烛,赵琯溪径自坐在棋桌前。
桌子上还残留着两人上次博弈时的痕迹。二人自从来了阳荥,下棋就成了日常活动之一。地点不固定,时间不固定,反正下棋嘛,尽兴而下,乘兴而停,认真厮杀过的,只有那么几盘儿。
“怎么?来一盘儿?”东宫陈在他面前搁下一杯茶,又坐到他对面。
“不。”赵琯溪下意识端起茶杯,而后抿了抿,“你这茶不好。”
“不过是喜欢。”东宫陈开始收拾散落的棋子。
赵琯溪一口口抿着茶,直到全部喝完:“不过如此。”
东宫陈动作一顿:“你又何必?”
“我说过,”赵琯溪放下茶杯,低声道,“她从一开始就逃不出去了,倒霉罢了。”
东宫陈低头微笑:“三公主当真命惨。”
“你也知道,没有毫无代价就得胜的棋局。”
东宫陈不说话,只是看着他笑。
“在这盘棋上的每一个人,都不无辜。”烛光忽明忽灭,看不清赵琯溪脸色。
“当心,”东宫陈打趣一般,“别把自己搭上。”
赵琯溪缓慢而坚定地摇头:“我心中自有分寸。”
三十一
百里仲檀自归云阁中走出,摇摇晃晃的,好在醉得不厉害,晃得也不难看。
店小二费力地搀着他:“百里公子,我去叫人送您回去。”
百里仲檀摇头摆手,推开店小二:“我自己能回去。”
“我叫人送您回去。”
他躲开店小二伸出的胳膊:“不必,我醉得不厉害,自己走走。”
店小二拗不过他,看了半晌,又回归云阁了。
晚风一阵阵吹在他脸上,空气中弥漫着春天特有的花草气息,清香扑在鼻尖,勾出一片万紫千红的繁茂。既不艳俗,也不喧闹,大开大合而婉转细腻,香气馥郁而宜人雅致。
天边是绮丽的云霞,耳边是亲切的叫卖,春风拂过杨柳梢,落日沉醉山河间,醉眼看这人世,烟火蒸腾;静心看这人世,朴素温暖。
百里仲檀想着纳兰云蘅的话:“选贤于野,则治身业弘;求士于朝,则饰智风起。”心中暗自感叹,从未见过像这样的女子。
他原以为,世间的女子都像自己的母亲与姨娘那般,或沉默寡言,或刁蛮任性,直到今天,他才知道,原来世上还有其他模样的女子。头脑聪慧,口齿清晰,博学多闻,抱负远大。
起朝自太祖开业已延续百年,从最初的任人欺凌到万国来朝,这惊人的改变,每个皇帝都功不可没,其中功劳最大的,便是当今圣上。他从祖辈父辈口中了解了那个如今沉迷享乐的皇帝,曾经是多么骁勇善战,将起朝疆域扩展至如今的规模,讨东夷,伐南蛮,征西戎,战北狄,立下赫赫战功,远扬起朝威名。只是随着世事变迁,曾经的□□盛国空有表象,文臣武将沉沦在虚幻的浮影中。
是要该变天了。他仰起头,看着金粉色的天空。洁身自好不过是妄想,即使安静地站在原地,时代的滔天巨浪也会将渺小的个体淹没。既如此,不如拼个你死我活,再缔造一个昌明隆盛之邦。
他脑中像是一片浆糊,被人用筷子搅散着。半醉半醒间,眼前出现一辆马车。
车上的人掀开帘子:“你怎么喝了这么多酒?”
百里仲檀登上车,坐到百里伯文对面,喃喃道:“哥,要变天了。”
百里伯文皱起眉:“你先醒醒酒,都这时候了,还说什么混账话?”
百里仲檀摇头:“不,哥,我是认真的。”
“父亲已得知,你同三殿下,在归云阁喝了半晌酒的事。”百里伯文给他灌醒酒汤。
百里仲檀推拒着:“哥,我刚喝两碗了,现在清醒得很。”
“清醒?”百里伯文将碗重重放下,压着怒气道,“我看你是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