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着呢,我姓‘百里’――――”他说到此处,没再说下去。
这两个字比一千碗醒酒汤都管用,出口的瞬间就让他愣了愣神。
慈迩百里氏,开国功臣,几百年间出过多位将军丞相,与起朝的王位更迭有着密切关系。
百里伯文见他安静下来,叹口气道:“现在正是要紧时候,你以为你赴的是宴席,焉知不是断头台呢?生在百里家,注定是不自由的。”
百里仲檀眼神迷蒙,嘴唇动了动,没发出一个音节。
“你以为不蹚浑水就能明哲保身?这世事由不得你,其他人也由不得你。”他语气柔和了些,到底是自己的弟弟,还是心疼的。
“嗯。”百里仲檀点头,仰起脸看马车顶。
“回去别跟父亲辩解,父亲心中自然比你明白。”
“知道。”百里仲檀顿了一会儿,“他站在高位,想事情当然不能简单。”
“知道就好。”他捏捏眉心,似是极为疲惫。
“哥,你最近很累吗?大殿下也回来了吗?”
“现在才想起关心你哥?”
若是在平时,百里仲檀一定会笑着解释一番,但现在,他只是动动下巴:“你回来得突然。”
“近来丹祝屡犯边境,大殿下领兵将其击退,猜测事有蹊跷,连夜回到京师同今上商量对策,我就跟着回来了。”
“丹祝也不安分啊。”百里仲檀似是感慨道,又换了个坐姿,“哥,你觉得,要是真开战了,我们现在,还能打赢吗?”
“仲檀,你这张嘴可不是用来胡说的。”
“嗯。”
马车在门前停下,百里仲檀刚下车,就见到垂手侍立在门侧的武烽。
他了然地笑笑,百里伯文扯住他叮嘱:“别同父亲呛嘴,父亲正在气头上。”
“知道。”
武烽将他带至祠堂,刚一进去,一道浑厚的声音就传出来:“跪下!”
百里仲檀没有反抗,乖乖跪在正中央。
百里极在黑暗中慢慢踱步:“你还真是胆大妄为!你今日此举,将我和你哥放到什么位置上?今上怎么想?大殿下怎么想?你可曾考虑过!”
百里仲檀不答话,只是垂头跪着。
“你还知羞呀?”百里极冷笑一声,“我还以为你彻底抛开脸面了呢!”说着,举起手中的铁棍猛砸下来。
这棍有酒杯口粗,是世世代代传下来的“家法”。
百里仲檀闷哼一声,身子向前倒去,差一点儿脑门磕在硬砖上。
百里极又是一棍落下,而后大步走出去,对守在门外的武烽高声道:“把他看好,谁来也不准放进去。”
百里仲檀自幼性格倔强,总是同百里极针锋相对,但百里极也没有真下过狠手,天下父母哪有不心疼儿女的?再加上百里仲檀体质差,最多不过跪上几个时辰,从未出现这种状况。
百里极是真的快要气死了。百里仲檀半眯着眼,如是想到。
纵使百里极只使出四成力,他还是有种快到阴曹地府的错觉。背上的伤已疼得麻木了,血还是淋漓地流着,浸湿衣服后,又滴在硬砖上。
不知过了多久,总之时间不会太久,耳边有人叫:“仲檀…仲檀…”
“大哥。”百里仲檀拼命提出一口气,五脏六腑都要散架一般,颤动的手指拽住一片袍角,“我疼…”
百里伯文将他打横抱起,身后跟着武烽。
武烽跟随百里极几十年,从少年才俊到官至高位,左迁右迁都陪伴在身侧,原本就话少,如今年岁高了,更是沉默寡言得像一棵老树,不过心思还是和从前一样活泛。
百里极嘴硬心软,没人比他更知道。当时将百里仲檀打了两下,怕是心里一直挂念着。于是,他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敲了敲百里伯文的房门。
两人都没有说话,径直朝祠堂走去。这事做得多了,也就养出了默契。
百里仲檀总是被罚跪,百里极将祠堂门一拉,对武烽说:“谁都不准进。”武烽点头表示知道了,然后心里掐着时间,差不多了,就去敲一敲百里伯文的房门,然后两人走到祠堂,门一拉,把百里仲檀带出来。
其实这件事,百里极是知道的,但每次百里仲檀犯了错,他总是按流程走一遍,那句不准任何人进入也是必不可少的,然后等着武烽去叫百里伯文。总之,这件事算是半透明的,是在百里极的默认下进行的。百里伯文和武烽知道他死要面子活受罪的脾气,也就迁就着他。
唯一不知道这一切的,是百里仲檀。他所明白的,只有:自己犯了错,父亲责罚,然后被大哥救出来。所以,他的认知就是,有大哥在,就一切都不用担心。就算自己死了,大哥也能一杆长枪打到阴曹地府,在生死簿上云淡风轻地勾去他的名字。
要是自己问,你怎么不把你名字也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