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住你之前的坚持,所以还是我给钱吧。”纳兰云蘅小声道。
“不必,还是我来吧。”见她如此执拗,林青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掏出荷包数钱。
“不不不,还是我来吧。”纳兰云蘅忙掏出荷包。
那老农脸上生了喜悦之色,一双下陷的眼精光发亮。
纳兰云蘅低头不再看他,虽说到底不忍心,但还是生气他做生意不实诚。于是拿起秤来,笑道:“我很喜欢这杆秤,不如您一道卖给我吧。”
那老农隐隐有些着急,伸手拦她:“秤不能卖给你。”
纳兰云蘅躲过他黑瘦如鹰爪的手,握住秤杆两端,顶在膝盖上用力一弯,那木做的杆便咔嚓碎成两截,露出内里又新又白的木头。她微仰头,在琥珀色的阳光中天真无邪笑道:“对不住,一不小心掰烂了。想来您这秤质量也不怎么样,还是重新买一个吧。”
赵琯溪却突然插话:“老伯,您这秤有没有问题,一验便知。”
他骨节分明的手敲了敲断木,又抬起眼对纳兰云蘅道:“现下秤杆断了不要紧,还可以查提绳处的刀片,或者看看秤砣、秤盘有没有改动。”
纳兰云蘅一是想毁了证据,二是不想老农再缺斤少两,遂将秤杆撅断,本以为这下万事大吉。没想到赵琯溪不依不饶提供了多样方案。
老农不由微愣,动作一顿,连伸出接钱的手都滞在原地,过一会儿笑道:“公子,您这…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而后便将驾车的小四叫来检查。
“公子,秤砣上的铅块被换成了锡纸,别处没有问题。”小四说完便垂手站立在一旁。
一时间,围观的人都哑了口。先前借秤的大哥手一挥:“都散了,有什么好看的?散了散了。”待人走得差不多时,笑着打圆场:“老王也不容易,家里好几口人都靠他养着,您就…高抬贵手?”
“对啊,俺要不是真有难处,咋可能干这事嘛?”那老农挤出张笑脸,每条褶皱都化作沟壑,隐隐泛着苦涩,容易让人想到干裂裸露的土地,贫瘠得无法再养育一根幼苗。
赵琯溪看向老农,面上无波无澜,语气称得上温和:“短一两无福,少二两少禄,缺三两折寿,想来您也是知道的吧?”
纳兰云蘅虽不信鬼神之说,还是拉拉他袖子,小声道:“你又何苦咒人家?”
老农黧黑的面皮涨了些紫色,如同黑铁生红锈,僵硬又干涩。
赵琯溪没回她,仍是说道:“《关市令》规定:‘诸校斛斗秤度不平,杖七十监校者不觉,减一等;知情,与同罪; 诸私作斛斗秤度不平,而在市执用者,笞五十;因有增减者,计所增减,准盗论。 ’”又对借秤大哥道:“您是行首?”
“对,是是。”大哥忙不迭点头。
“想必您也知道该怎么办?”
“自然是知道。”
“小四,你跟着二位。”吩咐完,他又冲两人道,“二位若有不懂之处,尽可以问他。”
老农不再多言,默默用条破布裹住青翠欲滴的菜,而后腰一弯,背一塌,鼓囊囊的包便压在干瘦的脊梁上。虽不算很重,但多少叫人看了难受。
目送三人走远,纳兰云蘅叹道:“你未免有些太铁面无私…”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若人人都学他,不但市场藏污纳垢,整个国家也将百业萧条,今日此举,不过杀鸡儆猴。”
“此言有理,只是…”
“时间不早了,再不走,只怕要等得不耐烦了。”说着,拉起她的手往马车方向去。
“那你…”纳兰云蘅回头看向林青舟。
“多谢二位了。”他冲赵琯溪行一礼,又指指隐约能看见的山尖,对纳兰云蘅道,“我要回山上去了。若是再碰上,还望你到寒舍小坐,略喝杯茶。”
“那真是再好不过。”纳兰云蘅略点头回礼。
待坐在了车上,纳兰云蘅一拍脑袋:“我倒是忘了问,他不是自己种菜嘛,怎么下山买菜?”
赵琯溪代替小四驾车往皇宫的方向去,闻言回道:“下次见面再问也无碍。”
纳兰云蘅坐在马车前部,脑袋趴在小窗口上:“你还会驾马车?”
“小时候看过别人驾马车。”
“哎,对了,你刚刚说的《关市令》,是从何处看的?我在书架上怎么没找到?”
“小时候不经意间看到的。”
纳兰云蘅心中有所怀疑,却还是感叹:“你记性真好。”
赵琯溪淡然回答:“我记性一般,不过觉得有意思,印象深刻些罢了。”
一般人被夸也是要自谦一番的,但纳兰云蘅没见过哪个人自谦得像他这样干干巴巴,味同嚼蜡,没带一点儿感情。
因为年纪过小,不适合成婚,所以明帝让两人先当朋友一样相处着。相处将近两年,纳兰云蘅还是琢磨不透赵琯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