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四,中秋前夕,宫中常设宴。一来全君臣欢聚之意,二来不误八月十五时朝臣各自家中欢喜。宫宴酉时起,季云泽申时便进宫,听从旨意先行前去乾清殿与帝王议事。
夜色将至,暮色拉过一道暗银色的天河,浓艳的橙色缀于其上,点着夕阳的不舍。
季云泽暗叹。
她好久未入后宫了。
平日里,崇明帝总是在前殿议政,如今便是借着宫宴前皇上尚在寝宫,又恰召见季云泽,她才得以入宫。
上次进宫还是两年前,征战结束,她进宫赴命。
再往前,便是先帝尚在,季家尚辉煌,因着她的一位舅舅在宫中位列贵君,她与母亲隔三差五来探望之时。
她那位舅舅貌似清冷,顾盼之间却有风情万种。可惜,先时集万般宠爱于一身,终究树倒飞鸟散。先帝去世季家衰落,他便出宫,从此青灯常伴古佛。
此后世事大变,她再未进过宫。
如今再走到这回廊,观一草一木,亭边翠湖,回忆渐渐苏醒。
……只可惜萧凝炔不在。
季云泽感慨。
突然,从旁传来一道声音。
“季云泽。”
那声音不大不小,清清冷冷,却成功慑住季云泽身前带路的宫人。
宫人连忙转身行礼:“殿下!”
季云泽一下顿住了。
好了。
装模作样的可惜不必再言,如今倒是该叹一番时运不济。
人便是这样矛盾。
她朝向正前,小心翼翼地向旁边瞥去一眼。
此刻,这位帝卿就站在湖岸旁边,与她只隔一道回廊的雕栏。
季云泽认真思考,若现在视而不见夺路而逃,是否会被安上大不敬之罪。
虽然此前萧凝炔前来相府找她,她向来走为上策,可如今身处皇家地盘,不容她放肆。
是命躲不过。
季云泽心中划过千万思绪,转身露出一个体面客气的笑容:“殿下。”
萧凝炔自然看得出来她的犹豫停顿。
她再次企图无视他。
他抿住唇角。
……
转头正视萧凝炔的季云泽吓了一跳。
他还是如两年前那般,眼神清澈,一袭浅青色衣衫衬得他如昆仑山中微凉的璞玉。
但帝卿的脸色却像是盘算着如何将她沉入湖底。
季云泽:“……”
大事不妙。
她大着胆子问道:“不知……殿下有何事?”
他微微垂首,将目光藏在阴影之中。
那日季云泽城门外扬鞭策马而来,人人贺她凯旋,呼天佑大魏,竟得此忠勇一将。
他便站于市中,如千万寻常百姓一般仰望着她。
他也自然不甘于只看着她。
他上前几步,想要拥住她身上的风尘,驱尽她衣襟上边境的酷寒。
仅此而已。
可她却如眼前一般微笑着,有礼地问他:“殿下有何事?”
萧凝炔恨她的温和有礼。
因为他见过她曾经如此坦率爽朗。
他不懂她为何性情大变,执意要在他们之间划一道界限,正如他也不解这位少年将军为何弃武 从文成了满朝第一佞臣。
萧凝炔一言不发,只是拿出一块玉佩。
玉通体莹白,光滑无暇,冷白之上泛着温润的柔光,其上一个“季”字。
季云泽瞪大了眼。
这是季家祖传的玉佩,她在十八岁前去边疆那年赠给了萧凝炔,叫他在他们成亲那天还给她。
年少不立誓,只恨不听先人言。
季云泽干笑。
她以为萧凝炔要将这玉佩归还原主,于是犹犹豫豫伸手去接。
可萧凝炔动作一滞,手腕一转,玉佩便悬在了水面上。
季云泽:!
“萧荆白!莫冲动!”
上好的和田白玉啊!
下一刻,水面卷起一阵涟漪。
季云泽向前一个趔趄,心随玉佩一同沉入水底。
痛失万金的季云泽心情不是很好。
心中有说不上来的复杂情绪。
她停住动作,面无表情,极力掩饰那几分落寞。
沉默的气氛悄悄蔓延。
萧凝炔冷白的侧脸上没有别的表情,沉静地说道:“季大人,哪有赠物归主?向来只有覆水难收。”
萧凝炔嘴角弯起一道弧度,悠悠地道:“再者,直呼帝卿名讳,是为不敬之罪。”
季云泽僵硬的神色只留一瞬,顷刻间便复轻佻一笑:“还望帝卿恕臣之罪,臣先行告退。”
萧凝炔只是垂眸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