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秀宁稍加梳洗后,便怀揣制成的药丸,登上了去安平公主府的马车。她时常登门,学士府的马车随从与公主府的看门小厮已然熟络,无需通报,甚至都无需下马。马车从侧门绕道进入,轻车熟路地就进入了对外人来说禁卫森严的公主府。
秀宁知道这个时辰,文棠通常已用完早饭,多半是在云雪坞晨读,便吩咐随从将车马拴好等候,匆匆向云雪坞的方向走去。果不其然,走到沁芳石附近时,秀宁已遥遥远望见云雪坞中的满屋莹莹烛光,一闪一闪地明亮又温暖。
“果然。”秀宁摇头轻叹低语道,“这会子这么早,也不多休息会儿。”
掐指一算,文棠回京,住进这安平公主府已有不少时日了。回京这些日子,她常常是闭府不出,平日见的多的人除了郭钰,便数秀宁这位旧时密友了。纱糊的轩窗上映出文棠正襟危坐的身影,纤细而单薄,朦胧中透着一股缄默的文雅,与先前那位时而冲动鲁莽,时而明丽娇憨,一股子江湖气,喜爱舞刀弄枪,总是展露爽朗笑颜的女孩儿全然不同。如今的文棠已不能习武,昔日不离身的大刀虽仍放置在闺房中,日夜有侍女擦拭,不至蒙尘,可刀刃却不可避免的钝了。这位昔日伶牙俐齿,不拘小节的姑娘越发持重少言,每日手不释卷地阅习各种史集诗书,愈加有大家闺秀风范,愈加与公主头衔相符。
“杨姑娘。”路上有侍女向秀宁行礼,将秀宁从冗乱的思绪中牵拉出来。秀宁朝那侍女笑笑,脚上步伐加快,径直进入云雪坞中。
云雪坞内茶香袅袅,水雾缭绕,静谧无声,只能听见偶有翻书的沙沙声,果真是读书习字的好处所。文棠正在作画,抬眼见是秀宁来了,搁下画笔,双腮含笑道:“秀宁,你来了。”
秀宁探身朝书案上看去,雪白画纸上左面展现出的是一幅水墨湘妃竹,而右面确是一幅小池菱叶,翠竹与菱叶并列画纸两端,诡异于常,却又格外和谐交融。那湘妃竹,秀宁见过,俨然是潇湘栈中那抹翠。而对于小池菱叶,她却毫无头绪。
“这画意态灵动,设色雅致,初学者技艺至此,不可不谓天赋异禀。”秀宁赞道。
“多谢。”文棠一本正经地拱手致谢,“宁儿,谬赞了。”说罢,她禁不住抬袖遮面,笑出声来。
秀宁见状也不禁哈哈笑出声来。
文棠抬手示意秀宁坐在一个秀软蒲团上,又替她倒了杯茶,笑道:“我母亲是当年享誉江南的才女,书法绘画无不擅长,前些年我南下江南,有幸见到了母亲遗稿,确与盛名相符。或许我也承继了母亲的天赋,也未可知。”
接过文棠递过来的茶盏,秀宁轻声嘱咐道:“诗书绘画虽利修身养性,可也不可过于耗费心神。”
文棠摇头浅笑:“我这点儿雕虫小技,不过随手胡乱画画而已,哪里会到伤神的地步?你也不要太忧心了。”
秀宁道:“清晨园中花木繁盛,空气清新,怎么不出去走走?一早就埋头苦读作画,可是要去高中个女状元?”
听到秀宁善意的调侃,文棠禁不住扑哧再次笑出声来,回道:“到了园里,我总忍不住想要舒展筋骨,耍耍刀剑,可如今哪里还能逞能呢?况且我早年在学问上荒疏太多,如今不读不学反正也没事可做。”她指了指案头的一摞书籍,又道:“怀安王爷监造这公主府颇为用心,我看府中书库收藏了不少好书,空摆着也是浪费。”
秀宁见文棠如此说,也不再多话,从怀中掏出贴身放置的精巧药匣。她打开匣子,里面赫然放置着数十颗尺寸极为小巧的药丸,乌黑发亮,散发着一种奇异的草药香味。文棠近日一直在服养身丹,立刻就识出了匣中药丸正是她先前服用的养身丹。
“秀宁,又劳烦你制药了。”文棠看着药丸,想到这些日子里秀宁对她的悉心照顾,心中感动,眼眶不觉竟红了。她爱的人大多远在他乡,在这偌大的京城里,空有繁华虚荣,却甚乏真情欢语。她身边除了郭钰,秀宁算是唯一的朋友了,若不是还有他们,这些虚无的日子真不知如何熬过。在经历了离乡背井的伤痛,感受过与亲人分别的痛苦,看穿了帝后温情的虚伪后,她对在这京中如囚鸟般的生活,乏了,厌了,倦了。如今身居公主高位,她身边充斥了太多难以细数的虚情假意与假意逢迎,实在是疲于应付,便索性命人紧闭公主府大门,用森严的守卫做出沉默的对抗。
“咱们好姐妹,如何说这些,反倒生分了。”秀宁凝视着文棠,轻轻叹息一声,道:“回京这些日子,你怎么越发清瘦了呢?”
“你日日与我相见,还能发觉我清瘦了?”
“就是日日与你相见,仍能发现你清瘦,才更觉可怕。”秀宁正色嘱咐道,“这养身丹对你身子大有裨益,可得记着按日服用啊。”
“知道了。”文棠点头答应。
“今日服了不成?”秀宁又问。
“还没有。”
听到文棠还未服用,秀宁站起身来,驾轻就熟地从云雪坞茶柜中取出一只小碗和一把小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