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第二回纪家人再上门,崔家老小不再摆足了架子拿乔托大,在侯爷的授意下一改倨傲之态,接待起来一派亲和有礼。
崔培瘸腿尚未好全,就叫崔巍出面,领纪耕年老爷来不秋居看了看侯府的宝贝疙瘩崔岑。
一老一小两个读书人追忆起漫漫功名路来,从童生秀才时的厚积蛰伏,一直阔谈到金榜题名后如何造福一方,热聊了足足半个时辰方才散尽兴头。
纪太太和纪青君由沈氏先请进内厅喝茶,崔柔仪因昨儿守了大哥一夜,发髻也没拆衣服也没换,便先回了趟香樨斋梳洗打扮。
待她换过了一套簇新的蓝绸明花衣裙再来时,沈氏已亲热的挽着纪太太上坐了。
这两个平生都没去过江南的深宅妇人,居然煞有介事的聊起了苏州的风土人情。
不过到底是地位悬殊,终究也聊不深彻,崔柔仪略听了两句便知她们只是照着戏本子上所写的水乡风情,互相糊弄不至于冷场罢了。
方才听常管事来报纪家上门谢恩时,崔柔仪还特意看了看沈氏的神色,她眼角飞斜口唇紧抿的样子,显见是不满的。
而老爹崔培是这么解释来着:“我观纪老爷也是有一筐真才实学才应下了二弟所求,现下他已经有了官身,将来仕途起起伏伏能走到哪步谁也不知。宁多一个帮手不多一个仇家,咱们不可怠慢了人家。”
崔柔仪听到这里,疑惑解了一半。
沈氏不肯替纪家给侯爷递话,原来是二叔亲自拉下脸来找老爹求情面了。
二叔在官场默默凫水这么多年,看着别人或激流勇进或顺水而下,他就只守着一亩三分地也没什么上进心,从不开口麻烦老爹,这回恐怕是实在拗不过二叔母的死求活求才来的。
可这就更奇了,二叔母费了半天劲达成所求,怎么今日陪兄嫂来一趟也不肯?
崔柔仪暂且按下疑惑,又听老爹感叹道:“纪老爷运道儿很不错,恰好南直隶那儿下来一批缺额,若再早两个月来求,只有西南瘴气之地有空缺,去与不去想是够他为难的。”
做官也是要讲究运气和起点的,不然本朝为何那么多官老爷走南闯北辗转各地任上,一应家什都可扔下重置,偏偏捧着个泥胎菩萨或金装三圣不敢稍有磕碰?
无他,唯图一心安耳。
当下地无分南北,人无分老幼,从官到民,从富到贫,信奉神佛之风气尤盛,对运道和命数也就格外看重。
否则,宫里的皇后娘娘也不会把身带祥瑞的六殿下宝贝得跟眼珠子似的,她又不是没有亲生的皇子,都是为了给太子借点福分罢了。
崔培讲完这话,又状似无心般看了看躺在床上喝粥的崔岑,目光之下,热切的期盼与淡淡的担忧隐隐交织。
崔柔仪明白老爹这是在焦心大哥日后的外放之地还不知道在哪里呢。
虽然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到哪儿都是一样为国效力,然地有厚薄之分,民有贫富之别,外放第一想去的当然是东南沿海,那里民风开化底子又好,便容易出政绩。
若是大哥真能去到富庶的江南,恐怕还得前辈纪老爷多多扶持照应,这会儿给人家吃个甜枣也是应该的。
沈氏并非出身诗书大家,又不像崔柔仪打小跟在高瞻远瞩的父兄身边潜移默化,她对这些官场上的九曲十八弯实在不怎了解。
好在态度还算柔顺谦逊,她只道:“外面的事我也不大懂,总归侯爷是自有用意的。”
就这几句话的功夫,沈氏就变回了那个通情达理的贤内助,眼也不瞪了,眉也不皱了,妯娌间的不愉快也放下了,一切以大局为重。
崔柔仪不禁暗叹:只要不是跟我有关的事,母亲都挺宽容的,老爹让她放下恩怨便放下了,几乎从不违逆顶撞。
唉,她这个亲闺女在母亲面前混得怎么还不如隔壁尖酸刻薄的二叔母?
此刻崔柔仪抬头看看上首正与纪太太互相恭维客套的沈氏,心内唯余淡淡落寞。
她索性也不硬凑上去说笑,只拉着一回生二回熟的纪青君到一架六曲屏风之隔的次间小坐,为怕纪青君不自在,又挥退了一众丫鬟,亲手沏起茶来。
一杯汤色红亮的柑普茶与这乍暖还寒的时候最是登对,崔柔仪把犀角玉兰杯递给纪青君,却看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伸手接茶都心不在焉的。
这可不像纪青君那直爽精干的脾气,崔柔仪便问道:“纪姐姐怎么了,想是有话要同我说?”
“我……”纪青君小心的瞟了一眼屏风那边,纤纤素手紧握着面前的茶盏,犹豫一下又点点头。
崔柔仪观她那明明闪闪的眼神,心道这也是一个怕母亲的,便很善解人意的提议道:“那咱们小声点说。”
纪青君真就依言压低肩膀往桌上趴了趴,像卧底接头似的低声而快速道:“说来怕妹妹笑话,前儿我女扮男装偷偷去酒楼了,母亲今日知道了要家法伺候,父亲大人便借口来府上谢恩,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