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闱这九日对于有子弟赴考的人家来说,直如九个月一般漫长难捱。
莫说凡人,就是神仙也跟着受难,填山堆海的祷告声把神仙的耳朵都给磋磨得起茧子了。
侯爷崔培一向自恃命硬,不大爱往佛前凑,这回为了寄以厚望的长子竟破天荒的学起了深宅妇人的做派,钻进小佛堂早烧香晚拜佛,一日也不敢懈怠。
由他起了这个头,崔家上下便各有各的忙法。
佟氏每日更加勤勉的拜奉道家三圣,手抄的经卷烧了一摞又一摞,崔柔仪悄悄数了数,只怕比厨房灶下的柴火还要多些。
崔巍趁着家里忙乱无人留意他,偷空去了一趟徐国公府上替崔柔仪讨耳环,可惜扑了个空。
徐鹿卿那厮似乎不像六殿下说得那样受伤严重,挨了打才不过几日就骑乘一匹快马溜出了京城,不知又往哪处幽坊小巷里寻欢作乐去了。
崔岩远远的看着老爹那副毛驴拉磨团团转的滑稽模样,唯恐被拉出来考问功课,老实的缩头躲在他的颂风轩安静了好几日,连大红大绿的显眼衣裳也不敢穿了。
沈氏呢,自从在清水观一连折了三根香后,心里颇有些动荡不安,与崔岑沾边的祷告一概不敢再掺合,唯恐叫神佛参破她的暗晦心思。
这几日只照往常般一肩挑起府内庶务,与两个姑娘一起巡海镇山,管教下人们不许在这要紧的当口儿生事。
崔府的下人们大多是几代当差的家生子,这点眼力见如何没有?几日以来,出入上下都小心的看着主子的脸色行事,吃酒赌牌更是一概碰也不敢碰。
一家子几百口人心神慌慌,唯独崔柔仪不怎紧张悬心。
她知道大哥崔岑此去一个进士是跑不了的,就只看名次如何,后头的馆选能不能选上个身价翻倍的庶吉士了。
其实就算大哥如梦中那样名次不佳,没能入选翰林也不要紧,只是大哥心里不舒坦罢了,于前程倒是没多大妨碍的。
崔家眼下圣眷尤渥,每逢宫宴集会,崔岑常随侯爷在圣上面前露露脸,加上外祖张家的提携,不怕似寒门出身的进士般被埋没在人堆里。
便是外放出去年头也有限,崔张两家只要分头使使劲儿,左不过三两任就能拨拉他回京了。
崔柔仪既比旁人多出一项预知后事的本事,便不会似老爹他们一样一日一日的掰着指头苦熬。
在她看来,九日也不过是九次闭眼睁眼而已,很快就到了二月十八,该接大哥出贡院了。
沈氏一早就派了常逢霖带上热汤热水的吃食和新做的兔毛薄氅套了大车去接,崔巍不放心下人,便也骑马跟去。
崔柔仪只等在不秋居,想问问大哥到底逃过此劫没有,可别枉费她绣了一晚上靴子,又腆着脸去张表哥面前请托一回。
谁知,崔岑许是累极,脸色灰白的出来后在马车上就睡着了,就是打雷山崩也叫不醒他,连下车都是崔巍背着他进府的。
崔柔仪问不到结果誓不罢休,足足在崔岑床头守了一天一夜。
中途连沈氏都看不下去,过来劝道:“考进士都是要这么着脱层皮的 ,空守着也没用,你大哥最早也得明儿才醒呢。”
崔岑一场沉沉好睡,真如沈氏所言,一直睡到隔日下午才醒,一睁眼就嚷嚷着饿。
崔培这时候恨不得把什么羊腿鹿脯、炖鹅烧鸡统统往里送,沈氏却叫他别心急,只让萍儿服侍崔岑先喝些甜粥垫垫,别把脾胃给冲撞坏了。
崔柔仪从昨儿起坐在崔岑床前就没挪过位置,这时自然也不肯走,从萍儿手里接过只有拳头大的胭脂水釉小碗,只顾细致的搅动着甜糯的枸杞香米粥,倒不言不语的忘了等了这么久所为何来了。
崔岑半躺在床上,透过白袅袅的热气朦胧间隐约看见崔柔仪脸上那点似有若无的愁色,又见她闷闷的不说话,全然不见了往日笑闹打趣的活泼,不免心下纳罕。
他此时虽还有八九分的疲惫未消,也还是扶着床沿坐起来,先开口问道:“看你这乌黑的眼圈,怎么好似陪我一同下场考了九天一样,昨儿晚上做贼了?”
“是做贼了,想偷你这个金疙瘩来着,可惜太沉了拖不走。”崔柔仪眉眼一抬,歪头一笑,口里没个正形的瞎扯起来,顺势把半温的甜粥递了过去。
“大哥这回可还一切顺遂?没有磕了碰了罢?”有了说话的机会,崔柔仪先紧着最关心的来问。
崔岑拂拂手挡开她递上来的勺子,就着碗沿喝了半碗热粥,长长的呼出一口热气后才答道:“都好都好,就是入场时脚下硌着了小石子差点摔了一跤,好在张表弟眼疾手快的扶了我一把,哪儿都没伤到。”
崔柔仪听到前半段先是浑身一冷,还当是像二哥烧了胳膊那回一样又没能逃得过去,接着听到后半段时脸色又一亮,惊喜道:“就说嘛,老爹成天把小佛堂烧得烟雾缭绕的,肯定能保得大哥平安无事。”
她嘴上把功劳划给了老爹,心里却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