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柔仪提裙走至张家的马车前,马夫忙不迭的放下踏脚小凳,随行的婆子极有眼色的上来扶了一把,稳稳的送她上马车。
崔柔仪轻轻掀开棉帘,但见车厢里只坐着张老太太和一个年逾四十的圆脸仆妇,俱笑看着她像只灵巧的山猫一样钻了进来。
张老太太拍了拍近旁淡绣兰草的细锦坐垫,示意崔柔仪坐到她身边去。
崔柔仪松了松肩膀端正了姿态,乖巧的挨着张老太太坐过去,脸上挂着几分薄笑,恭顺的问了安。
得益于沈氏和虞妈妈多年来的耳提面命,她在外人面前的这一举一动、一言一笑不可说不得体,比之京城的贵女们也未落了下风,
且她声音如涓涓细流般清透又带点绵软,听来叫人分外舒心,既不像懵懂孩童那样娇滴滴的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又不似久经世事的妇人般声调平平叫人提不起听下去的兴头。
张老太太还没开口,她身边的仆妇就咧嘴一笑,殷勤的递过去一个烧得滚热的手炉,又把崔柔仪那个冷了半截的手炉拿过去重新添炭。
崔柔仪双手接了过来,顺便先看了她一眼。
那仆妇生得体健貌端,淡眉厚唇更显得面容圆润,也算得上是张福相,观之神情想必是个笑口常开的喜气人儿,这眼里有活儿的样子可见其忠厚务实。
崔柔仪回想了一下方才在车外所见,张家祖孙三代今日一齐出行,身边竟一个年纪轻些的丫鬟也不见,来来去去总是一帮早已成家的半老婆子。
她早知张恩大人与老爹不一样,原配故去后决意不再续娶,只守着神童儿子过日子,现下一看果然张家随行连个颜色鲜亮点的丫鬟也没有。
可叹儿子也随了老子,非说等考上进士再议亲,累得张老太太一把年纪了还要劳心劳力的替他们父子掌管家事,多少会遭人诟病不孝。
不过这几乎是张恩父子唯一能被人指摘的地方了,终究瑕不掩瑜。本朝也早不是靠举孝廉选官的时候了,到底也没妨碍张恩老爷在仕途上顺风顺水的节节高升。
贴身服侍张老太太的的这个仆妇果然很有一把子力气,单手便能揽过张老太太软弱无力的病体,让张老太太搭在她身上勉强端坐起来。
崔柔仪这才得以认真将张老太太看了一回。
张老太太面容瘦削,身形单薄,低落着肩膀坐在那里像一颗被嘬干了的果核,微微咳喘一下脸上的皱纹便从四面八方涌将起来,挤占得老脸沟壑纵横。
不过她的精神头儿瞧着还算好,纵使有病在身也不见龙钟疲态,依旧维持着清贵不凡的体面,满头白霜似的华发梳得端正油亮,一丝不落的。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崔柔仪只消看她那双炯灯似的眼睛,便一下明了张家如今的掌舵人只怕还是这位历经波澜的老夫人,尚且还轮不到差些火候的张恩大人呢。
崔柔仪在暗暗看张老夫人,老夫人自也在细细品量着她,含蓄的目光在她身上几放几收,才终于定定的落在了她那张姝色无双的小脸上。
崔柔仪不是三哥崔岩那样心思粗漏的呆瓜,被这么看了几眼不由得心中大叹:张家可真是个聚宝盆,小的是神童就算了,老神仙的眼光也这么毒,害她都不敢抬头直视。
她半低着头暗暗冒汗,耳朵里钻进了一连串染着沉沉笑意的赞叹:“好几年没见你这小丫头了,总还以为是小时候那雪团子的模样,不想如今竟出落得这般好了。”
自她抽条长个儿以来,这样的夸赞崔柔仪少说也听过百八十遍了,并不像面皮薄的小娘子那样羞得抬不起头,反而接受起来十分坦然。
她甚至能猜到张老太太接下来顺着这茬会提一嘴沈氏:“早知道你母亲是个难得的美人胚子,偏你会讨巧,承袭了个八九分,可不得是这副人见人爱的模样了么。”
张老太太蔼然可亲的边说边笑咳一阵,语气里满溢着欢喜。
面对这样积古的老人家,崔柔仪却不敢掉以轻心,依旧纹丝不乱的坐在一旁,只陪笑不言语,也不现出半分洋洋自得。
“来,再坐过来些。”张老太太捉去了崔柔仪暖暖的小手,引她坐得更近了半尺,下一句陡然转了个方向又问道:“跟着侯爷去边疆这些年,平日都做些什么消磨日子?可有附闺学,读些什么书呢?”
闺阁女孩儿们又不能像小子们一样出去喝酒逛楼子,消遣的法子统共就那么几种,张老太太摸了摸崔柔仪柔嫩滑腴的一双手便知她肯定没缝过几根针线,自然不是靠女红打发时间。
边陲小地又何来的闺学?这便也是问了一句空话。
那么崔柔仪也没什么好装贤惠装才女的了,如实答道:“不曾附过学,只在家得几位教习嬷嬷的指点罢了,女先生也教了我几卷书。”
至于读过什么书的问题,崔柔仪平滑无痕的避了过去,她总不能说女四书没看进去几个字,倒是看了不少卦书会算命罢?
京城多的是人家要娶媳妇,但可没几家愿意请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