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放尽后,往来的大道上朱尘连雾,声声余响,众人如潮水般聚拢而来又一泄而去,崔氏兄妹这才意犹未尽的转过身来。
张凛正支着胳膊,轻倚在一杆暖黄的葫芦灯串下,置身事外似的看灯景、看人群,神色淡漠疏离,仿佛一切热闹喧哗都与他无关。
好几个戴面具的姑娘顿在那里看呆了他,却也不敢过去。崔巍不合时宜的清了清嗓子,那些姑娘立刻如受惊的鸟雀般结伴飞走了。
崔柔仪被崔巍领着过来给张凛打声招呼就要走了,她像是还没看够,恋恋不舍道:“还是京城大手笔放得起这么老些烟花炮竹,边陲小城是比不了的。”
“我听说扬州府也有鳌山灯,只是没京城的这般大,那儿的烟花也这么多样式么?”
南直隶是一片富庶的烟水繁华地,张凛的老爹张恩大人此前就被外放在其中的扬州府,这话必然是问的他了。
张凛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似笑非笑。
他的小厮润墨怕崔家表小姐的话掉在地上没人接,伤了她的面子,少不得上来周全道:“有的有的,有地老鼠、泥筒花,还有金盆捞月、铜钱满叠,花样也不少呢。”
崔柔仪本是随口一问,也没指望张凛能接她的话。
他总是这副样子,浅淡如水,不喜不怒,若不是读书考学十分厉害,整个人就真像个大木偶了,无趣得很。
要不是想着他日后官运亨通是个大大的助力,说不准能帮着捞一捞陷在边关的二哥,崔柔仪才不会同他没话找话说,此刻见他不接茬,也就无法了。
崔巍只想赶紧带小妹回家,免得再生枝节,便冲数年未见的张凛作了个揖,告罪道:“今儿太晚了些,我还要送这小丫头回府,就不与表弟多话了,改日再登门叙旧也使得。”
“表哥言重了,请便。”张凛回了一礼,让出了两步,俨然一个滴水不漏的温润君子。
崔柔仪勉强挤出的一脸笑,在坐上马车后全数消散,小小的出了一口气,感叹道:“张表哥还真是…嗯,一点没变呢。”
“怎么没变?咱们离京的时候人家才是个秀才,这会儿已经是举人了!你瞧着罢,待四月一放榜,张表弟非得被各家老爷抢来抢去扯烂袖子不可。”崔巍连连咋舌,对这个有如文曲星下凡的表弟他不得不服。
“崔兄!崔……”
崔柔仪靠在车窗边,隐隐约约听见有人在马车后头追着喊“崔”字,便伸出两指挑起车帘向后看了一眼。
似乎有一角红衣飘在车后,可惜随即又淹没在一片橘红交织的灯海里,瞧得也不甚分明。
崔柔仪犹豫了一下,扭头道:“二哥,你听见了么?刚刚好像是徐家哥儿……”
“是么?”
崔巍双手覆膝,仰头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车外一声声爆竹烟花炸得他耳朵嗡嗡的,连崔柔仪的后半句话也没听清。
不过提到了徐鹿卿,崔巍倒是难得学起了大哥的啰嗦劲儿,反复叮嘱道:“徐家二郎是个全城皆知的浪荡子,你可得离他远一些。今日见过他的事千万别跟母亲说,这盏琉璃灯就当是我们从长公主的义摊上买来的。”
“嗯。”崔柔仪表面乖乖的点点头,心内却对这个财神打扮的徐二郎有几分好奇,大着胆子又试探道,“他在外头这副样子,国公府也不管么?”
要是换了三哥是这副德行,老爹和母亲非得一人打断他一条腿不可。
“谁会管他?老国公已经鹤发苍苍的一把年纪了,躺在摇椅上晒太阳都嫌没力气支不起骨头,哪里分得出神来管孙辈。他小娘早就过世了,他母亲…唉,肯定是得先紧着亲生儿子管教,若有余力才轮得到他。”
没娘的孩子像根野草,风吹雨打的长成什么样全凭自己,崔巍对此深有感触,说着说着声音不自觉的低落下去。
“那他爹呢,也不管管么?”崔柔仪心疼的摸了摸崔巍黑亮的鬓发,巧言宽慰道,“就像咱爹,恨不得天天轮着铁棍撵着你上进。”
崔巍面色稍霁,摇摇头又道:“徐老爷可与咱爹不同,成日守着个金碗等着上头赏饭吃呢。好在他家大哥儿徐鹤音还是不错的,听说投在了罗将军门下。”
“哦,那他可是条条大路都不通啊,怪不得这副有一日快活算一日的样子。”崔柔仪暗暗生出几分同情,话尾带着柔软的气音。
亲娘去世,嫡母不管,亲爹只会趴在老国公脚下等着继承爵位领一份荣养银子,嫡出的大哥又能干出色处处压他一头。
那他徐鹿卿还努力个什么劲儿啊,干脆如现今这般吃喝玩乐放浪形骸算了。
反正国公府是积世的富户,将来自有他一份家产,若是挥霍光了也是他的命数。
崔柔仪这头正在默默叹息,那边一袭红衣的徐鹿卿跑动在人群中实在抓眼,才刚在车后追了两步便引来路人纷纷侧目。
他拎了拎眉心,想到自己这名声要是带累了崔家姑娘,崔巍还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