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阿福带到寿安宫,温衡只瞧了阿福一眼,便像已知晓了情况般,直接问道:“吐的是乌血还是鲜血?”
我一见阿福吐血便失了神识,哪里还顾得上分辨她吐的是乌血还是鲜血,不由看向葳蕤,葳蕤回道:“小殿下吐的是乌血。”
温衡点了点头:“我知晓了,把她放到榻上。”
我依言将阿福放到床榻上,温衡解开她的包被和衣裳,道:“你们过来按住她,按紧些,待会儿不可教她动弹。”
我和葳蕤一左一右,抓着阿福的胳膊和大腿,将她固定住。
温衡从药箱里挑出一支婴儿小指粗细的尖头铜管,在阿福肚腹上摸了摸,寻到一处位置,扎了进去。阿福登时痛醒了,哭得撕心裂肺,拼命挣扎起来。不多时,便有汩汩乌血自铜管里溢了上来,温衡用事先备好的盆子接住。
我看得浑身发毛,眼泪再度决堤。对一个成人来说,生生从肚腹里放血都是件极度痛苦难熬的事,更何况是阿福这样一个幼小孱弱的婴孩?
放出的乌血大约刚没过盆底时,温衡便将铜管拔了出来,贴了一剂膏药在伤处。阿福失了血,十分虚弱,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软绵绵地蜷缩在包被里,我抱起她时,竟觉她比来时轻了一半。
我随阿福哭得嗓子干涩,开口时声音异常嘶哑:“桓之,阿福究竟怎么了?”
“毒发。”温衡叹了口气,“抱回去罢,一个时辰后方可哺乳,半月内应无恙。”
我心中一紧:“半月之后呢?”
温衡默然片刻,道:“看情形罢。”
我还待再问,温衡已道:“这几日公主睡得不安稳,我去看看她。”说罢,便转身离开。
回东宫后,我守着阿福,她已睡下,小脸苍白,鼻翼翕动,时不时无声地抽泣几声。我全无睡意,痴痴地盯着她,看着看着眼泪就不自主地流了出来,才擦干它,可不过片刻,它又流了出来,再擦干它,它再流了出来。
阿福醒转过来,低泣几声,睁开了眼,乌溜溜的小眼睛到处转,看到我时,就不哭了。
我伸出一根手指到她面前晃了晃,往日我这般做,她总是飞快地抓住我的手,然后咯咯笑。今日她做出这动作很有些费力,胳膊努力举了半晌,才慢吞吞地抓住了我,连笑都无声。
葳蕤温了羊乳端来,我一勺一勺地喂给阿福。忽闻脚步声传来,葳蕤跪了下去,恭声道:“公子。”
“退下罢。”
葳蕤道了声“是”,垂首弓腰,退至殿外。
我不看他,也不开口,竭尽全力地想要视他如无物,可他每走进一步,我的手便多抖一分,以至于渐渐连勺子都拿不住了。
我试图压制濒临爆发的情绪,努力让自己像他一样,镇静而冷淡,即使得知自己的女儿吐血时连眉毛都不动一下,可我的牙齿还是不可抑制地颤栗了起来,我听到自己从齿缝里挤出了一个字。
“滚。”
刘恕置若罔闻,仍朝我走来。
所有情绪瞬间炸裂,侵蚀了我的头脑,我一把将手里的碗砸向他,嘶声叫道:“我教你滚!你听不到么?”
碗撞在他胸口,白色的乳汁泼了他一身,他快步上前,我尖叫一声,手脚并用,对他又踢又打又捶又推,彻底丧失了理智,一边哭一边骂:“你滚啊!滚得越远越好!教万俟瑜瑶给你生孩儿去!你只当没阿福这个女儿!反正你也不在乎她的死活!你滚!你滚!滚去找你的万俟瑜瑶!我再也不想看见你!”
刘恕闷不做声地任我打骂一气,待我停下来喘息换气时,道:“解气了么?不够再打。”
我一听他说“够”,立时便回想起他对万俟瑜瑶说的那句“够快么”,心如万锥齐刺般剧痛,嘶声尖叫,捂住耳朵:“你闭嘴!我不要听你说话!你恶心透了!”
我的癫狂之举让阿福受了惊,一下子哇哇地大哭起来,理智霎时归位,我急忙俯身抱起阿福,慢摇轻拍,歉然道:“对不住,阿娘是坏蛋,吓到你了。”
刘恕默默走到炭炉边,重新温了一碗羊乳,端至我面前。
我觉得我应该豪情万丈地把碗打翻在地才是,可阿福的哭声终究让我低下了骄傲的头颅,从恶魔的手中接过了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