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模样,有点像话本子夹页插图上的龟丞相。春秧掩着嘴笑。
褚懂跟着傻乐,他抓了抓袖口,大着胆将手臂伸进屋里,小声说:“你看,我也不穿什么狐裘貂裘的,往后你不用堆那么多做样子。”
“你不冷吗?这会子算是倒春寒,冒然减了衣裳不好,容易着凉。”
“不冷,一点都不冷,先前也不冷,只因我不爱出汗,穿多穿少无所谓。”
“你小时候不是这样的。”
从前老是一身臭汗被他们嫌弃,褚懂不想提当年的怂事,胡乱解释道:“调理了一番,不出虚汗了。啊呀,你这……你在这等着,我去找太医来。”
“等等,我没有哪儿不好,打小就这样,一热就出汗。我爹也这样,个人有个人的习惯,未必是体虚。你给我送了那么多的补药,董伯伯帮我把过脉,给了些药膳方子,如今正吃着呢。”
“那好,你要是哪儿不好,务必要告诉我。我来想法子,我去给你拿药,往后你的事,都由我来管着吧。”
春秧羞涩一笑,说:“好!”
房里没有茶壶,也没有别的茶杯,只有她吃过两口的那碗茶。她把它拿起,重新回到窗边,问他:“我娘去歇中觉了,来来去去的,吵醒了不好。这茶杯我用过,你嫌不嫌它?”
“我喝,我最爱喝了。”
他生怕她反悔,伸着胳膊将杯子拿过来,舍不得一口饮尽了,只像喝酒一样,小口小口地抿,抿一口,换个位置接着来。
“好喝!”
春秧红了脸,不敢再看,背对着他问:“今日不上学吗?”
“王大人病了,咳得停不住,我怕他……”
感觉下一刻就要断气了,咳得人心慌。
这话显得冷心肠,不好和她说,他想了想,改口说:“我怕累坏了他老人家,就找轿子送他回去了。”
“累不累?”
“不累,呃……还是有点儿累的。每日卯正二刻要起,吃两口饭就要去念书。那会天还没亮呢,打着灯笼去外书房等。”
“他们呢?你叔叔他们。”
“除了小的那个,都一样。我二叔暗地里骂娘,说瞎了眼才投的胎。”
春秧想笑,又隐隐觉着这话不大对。
褚懂看透了她的心思,笑道:“不妨事,王爷发倔脾气的时候,也说这样的话。我二叔跟我爹是一个娘生的,就是没他兄长这么好命,勤勤恳恳念书,老老实实做事,却没人把他当回事。”
“读了书,总是有点儿好处的。他身上没差使吧,那权当是打发时间的消遣,应付应付得了。”
这话褚懂不敢答。他爹一病倒,二叔突然跟他热络起来,用他本人的话说,那就是眼看侄子要成亲了,二叔作为过来人,代他父亲教导教导他。
二叔做的头一件事就是带他去什么沅沅馆,到了那里才知道是鸳鸳馆,里边全是些打扮不正经的年轻男子或者羸弱小少年。二叔熟门熟路地跟他们调笑,还嘴对嘴喂酒,把他恶心到吐了,回来之后洗了又洗,仍觉喘气都是脏的。
“他也不是什么好人。”
春秧眨着眼劝他:“别这样说。”
褚懂赶忙说:“我跟他们不一样。春秧,我只……只……只只喜欢你。”
春秧羞得脸通红,假装没听清,打趣道:“再吱吱吱,那猫儿就要来抓你了!”
最难说出口的话已经挤出来了,褚懂脸皮渐厚,一眼不错地盯着她,大大方方说:“我不怕猫,我只怕你。”
春秧咬着嘴背过身,蚊子哼似的说:“你怕我做什么,我又不打你骂你。”
“你想打就打,想骂就骂。”
“难道我是那样不讲道理的人?”
“不是不是,你是好人,我……我是坏人。”
春秧噗嗤一笑,转过身来,认认真真纠正他:“你也是好人,很好的人,下回不许这样说了。”
“我听你的。”
这一大堆空话,腻得粟骞听不下去了,用力咳了一声。
“猫”来了!
褚懂把脖子一缩,完全蹲下去,用龟丞相的步伐往东边挪,一离开窗下,抓紧站起来,赶快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