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生管的闲事,还在黑店百日红那。方才跟着出来,他耳朵尖,听见一些污言秽语,怕脏了妹妹的耳朵,便想着悄悄平息,因此不告而去。
龟公手里的鞭子,被他生生扯成三段。
挨打的姑娘衣衫凌乱,面容苍白,泪珠滚滚,但咬紧了嘴,并不求饶。
龟公又恼又怕,梗着脖子朝春生喊:“她是我们买来的,不听话,自然打得骂得,与你什么相干,滚一边去。”
家里买来的人,爹娘都以礼相待。春生不解道:“买来的人也是人,哪有这样欺负人的?不如你说说看,她究竟做错了什么。她有不对之处,好言相劝便是,喊打喊杀,算什么男人?况且方才骂的那些话,难听至极,由此看来,只怕是你无礼在先。”
龟公啐了一口在手,搓了搓,捏拳骂道:“你个傻货,在这充什么嵇康刘陶?她不过是个贱人,难道我还要捧在手心里哄着不成。小子,毛没长齐,没见过妓子骚货吧?”
春生怒不可遏,上前扇了他一巴掌。龟公歪了歪,堪堪站住,护卫拿着棍棒要上前。春生挡在那姑娘身前,拿着那把小扇子,不急不慌道:“真想打架,只管上,不过,我惯常收不住力道,下手没个分寸。一会伤到了哪,那可是你们自找的。”
他身上有一股让人腿软的气势,护卫们碎碎地动,位置调来换去,就是不敢上前。
龟公捂着肿了的半边脸,咬牙切齿道:“晦气!这样的惹祸精,我也不要了,你们把她送回去。”
姑娘脸色大变,跪地求饶:“我愿意留下,从此……”
她泣不成声,泪眼婆娑地望着那些人祈求。
春生蹲下,叹道:“姑娘有什么难处,不妨说出来,这不是什么好地方,留不得。”
姑娘知道他是真心关怀,胡乱抹了眼泪,努力挤出一丝笑,嘶哑着说:“我性子倔,见识少,方才说错话,惹恼了老爷,该打该罚。”
春生刚要说话,她又说:“多谢公子好意,误会一场,不要紧的。”
春生见劝不动她,只好站起来警告那脏嘴巴男人:“她已知错,姑娘家不容易,往后你要好生待她。明日我再来看看,倘有半点不好,我拆了你的店。”
他将扇子插入袖中,顺手带出来一块银子,弓指一弹,银子深深地嵌进门柱里。
不远处的褚懂看到这,背着手一勾一勾地摆动。他往前走的间隙,墙后冒出两人,百日红门前的树上跳下来一个,巷子两头各跑来两个,一众护卫全在他身后站齐了。
褚懂挨着春生站好,斜睨对面的龟公,高声威胁:“我兄弟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谁要敢怠慢,有你好看。方才说她是你买来的,多少银子,乖乖地报个数,我买了。”
那姑娘脸上不见喜色,反倒悄悄地垂了下去,一滴泪掉落在地上,再是下一滴。
龟公深知这些人不好惹,咽不下的气,硬生生咽下去了,胁肩谄笑,畏畏缩缩答:“公子赎罪,方才全是小的胡诌。只是……她是官妓,不通买卖。公子,小的是奉命行事,她家里人犯了重罪,杀头的杀头,充妓的充妓。这是上边交代小的代为调教,小的无权无势,哪敢……”
褚懂傻了眼,抬头看一眼牌匾,再想起进门那股艳香,总算明白了。
这事他还真办不了——就算有官员作保,官妓在花信之前也脱不了籍,要想脱离苦海,只有死。
春秧一看他这神色就知道这事难办,只好说:“打骂不过一时忍气,以理服人才是真。家里人犯事,她受牵连,栽这么大个跟头,怪可怜的。你存一分善念,积积德,菩萨看在眼里,我们也记你的好。若不然,我们也不是好惹的,彼此撕破脸,或是拆你的堂,或是纠众闹事,杀人放火不能干,但让你做不成生意,实在容易。到那时,你可别怪我们不讲理。”
龟公正为难,楼内传来一道声:“姑娘放心,这事,我应下了。”
姑娘?
四“兄弟”一齐往门内看去,老鸨摇着团扇走出来,先盯春秧,后又看向褚懂,笑得十分和气。
“让几位看笑话了,底下的人,鲁莽灭裂,只知道‘杀鸡儆猴’,不知‘以诚感人者,人亦以诚而应’。公子只管安心回去,有我杜梦娘在,保管不会再动她一根头发丝。”
她循着台矶款款而下,行到跟前,弯腰去扶,柔声说:“槿娘,这事我原不知情,累你受苦了。”
槿娘垂眸,身子微微颤动,将手搭上去,借力起身,立马缩回手,恭恭敬敬福身,说:“多谢妈妈。”
杜梦娘笑笑,扭头看向龟公护卫,冷声道:“没点眼力见,做错了事,还不领罚去?”
春生没把那几个爪牙放在眼里,一直盯着她。他不想惹事,便把腰间荷包摘下来,指着柱子里嵌着银子的那处,高声说:“一共三十二两银,都把你,对她好些。”
三十二两,只够茶饭钱,这傻小子怕是不知道粉楼行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