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这日,冠珠身边的丫头翠儿来了,问春秧是不是要进府。春秧一听就明白了,说:“你家小姐也要去吧。我才得了信,来不及做衣裳,就穿这样的去。”
翠儿见她看破自家的意思,不免有些尴尬,蚊子哼似的说:“小姐说怕进了里头不自在,想和姑娘结个伴。”
春秧并不在意,笑着说:“好,我爹说里头有人来接,到时我们站一块。”
翠儿笑笑,说:“那好。打扰姑娘了。”
翠儿一走,李秀荣从屋里出来点化她:“你把她当姐妹,人家未必这样想。好孩子,与人为善是德,但要留三分,那东郭先生当不得。”
春秧点头,说:“娘,她就是要强了些,心思倒不坏。不要紧的,她没学功夫,就是起了害人之心,也不怕打不过。”
李秀荣想得多,低声提醒:“别人私下里给的东西,不要胡乱吃。你说牙疼肚子疼的,先收起来,过后再扔了,横竖不差这一口。总之,你要记牢了:防人之心不可无。”
“好,娘,我记下了!”
这一趟,确实让人不自在。除了冠珠,只有一个诗霜算是认识的,另有八个从来没见过的女孩,和她们一般年纪,这些人竟然也是从巷子里接出来的。
冠珠想问,春秧提早摇头,诗霜一直盯着那个穿海棠红襦裙的姑娘瞧,想必是认识的。
春秧则注意到那些姑娘走起路来,和她是不一样的,尤其是领头那两个,举手投足,有股说不出的雅致。春秧欣赏,也羡慕了一瞬,随即就想通了——那样走路,太耽误事。
姑娘们都穿着簇新的裙子,只有春秧那裙角,堪堪遮过脚面,料子普通,这颜色也不鲜亮了,显得穷酸。姑娘们暗笑,等进了平芜苑,见了世子妃,又暗道不好。
世子妃布衣荆钗,她们华服金饰,这是大不敬。都是些初长成的小姑娘,心慌之下,难免失了稳重。有人偏头去看别人,有人抠着帕子犯愁,有人腿颤。
来时路上,接引的婆子提醒过一会要行跪礼。此刻春秧心里也不好受,她这辈子,没跪过爹娘,没跪过菩萨神仙,头一次下跪伏拜,是在一个几乎不相干的人跟前。
世子妃喊了请起,又打发侍女看座。十一个姑娘十个座,春秧自觉落在最后,离屏风不远不近地站定。
世子妃笑着朝她招手,很亲昵地说:“春秧,过来些,好些日子不见,让我瞧瞧。”
“是!”
春秧大步上前,大大方方坐在世子妃跟前的绣墩上。世子妃身后那侍女掩嘴一笑,说:“粟姑娘真爽利。”
世子妃扭头嗔骂:“谁同你们一般扭扭捏捏,要是都能像她这样,我就省心咯,能腾出空赏花喝茶。”
她转回来,对春秧说:“京里来了娇客,家里没个女孩,不好招待。我身上事多,想请你们作陪,以免冷清。好孩子,我想找你们讨个主意:姑娘们伴在一处,吃些什么,玩些什么才好。”
春秧愣住,世子妃又说:“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不要紧,这会不着急。”
春秧不想住别人家,可她知道这事,是推不过去的,装着没听明白,憨憨地问:“早来晚散,可使得?”
世子妃扬眉没答,春秧又说:“姐姐妹妹这样多,留在府里食宿,要添许多麻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索性住回去。横竖就在巷子里,来去也方便。再者个人有个人的事,留点儿空闲也好。”
都是十来岁的小姑娘,个个拘谨,要是圈在这院子里不许回去,真要有点什么状况,胆子都要吓破了。春秧胆大,不怕,但她心思细,惦记着家人,不愿意和他们分离。
世子妃笑道:“真是个好乖乖,这样一来,果真省我许多事。既这么着,那就早上接来,午饭过后送回去,隔日再来。”
她转向下方几人,含笑道:“不知你们听没听过艾草先生的故事,我很喜欢她,可巧她打北边回来访友,我将她请了回来,闲时给你们讲讲书。”
穿海棠红的姑娘接道:“回世子妃的话,听说这位先生最擅楷书,得过名家赞誉,能否请她指点指点。”
“那是自然。她还画得一手好兰草,你们想学什么,只管去请教。她是个硬脾气,耿直寡言,却是个最怜才惜女的。我这里,只有这一件事要交代,难得进来,让她们陪着逛逛园子再回去吧。春秧,你留一下,还有一事要问问你。”
春秧点头,众女一齐道谢,退了出去。
白青将茶送上来,笑着解释:“姑娘们打扮齐全,吃茶不免冲了嘴上的胭脂,姑娘清清爽爽,倒是不怕。这是海上来的外国货,茶味是淡的,有点子果香,回甘退得极慢,和咱们这常喝的茶不一样,好赖尝个鲜吧。”
春秧在家常喝白水,茶好茶坏吃不出来。她不愿意撒谎装清贵,老老实实说:“多谢姐姐。我是头水牛,灌个不停,冲茶是来不及的,喝白水痛快。我娘说因我喝水多,烧坏了一个好铫子。不怕姐姐笑话,这样好的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