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秧想起收到的礼,把徐茂送的小册子翻出来,决定自己也试试。
上学前,粟骞教过他们怎么做毛笔,春秧为了方便描花图,做了枝细细的,这会正好拿来用。
男孩们都围在董家看董大夫给人治病疗伤,春秧生来有个弊病:见不得外露的伤处。别人伤了膝盖,她看见了,膝盖疼。别人伤了手,她看了,自己的手也疼。春生喜欢看,尤其喜欢接骨,不过他也惦记妹妹,隔一会就回来看看她。两兄妹叽叽咕咕一会,他又出去了。
李秀荣和思儿在给孩子们裁新春要穿的夹衣,两人一个剪一个缝,又说着话,因此没留神别的。
“娘!”
春秧大叫完这一声,丢下笔,连摔带跳翻下来,一刻不敢耽误,直往外冲。
李秀荣心里一慌,丢下剪子跟上,思儿犹豫了一下,也放下活计跟出来。
杂房里的高婆匍匐在地,纹丝不动。春秧在门口瞧这一眼,浑身发疼,扭头大喊:“伯伯,救命,董伯伯!董伯伯!”
她生怕里头人多了听不见,扶着墙支撑发软的腿拼命往那边挪。
春生跑出来,跟着喊董伯伯,一面喊,一面冲过来接妹妹。
董大夫丢下正在推拿的那位,匆匆往这边赶。春秧急忙告诉他:“是高婆,倒了,在杂房里。”
稍晚一步的李秀荣和思儿已经将人翻过来,抬到了竹椅上,唤不醒,掐了人中,也不管用。
“我去煮参,董大夫,她鼻子耳朵里有血,方才擦掉了。”
董大夫顾不上避讳,上前把脉。思儿扶稳了人,李秀荣退出去拿参片。
春秧不敢进门,也不敢再往里瞧,贴着墙滑坐在地。春生急得掉眼泪,一直喊“妹妹”,兄妹抱做一团,一起哭。
董大夫没过一会就出来了,他跨出门槛,深深地叹了一声。
孩子们都听明白了,就连乔夏也跟着哭起来。
好好的一个人,说没就没了。
伤心归伤心,还有后事要抓紧安排。李秀荣抹了泪,打发思儿套上木屐子,赶去禾香街告诉留在那边守宅子的高山。她将孩子们哄进屋,给了些吃的,让他们留在这里玩,不许出去。她安顿完孩子,回到西屋,找出那身新置办的衣裳,走到杂房,关上门,给高婆擦了身子,换掉旧布衫。
高山驮着背,拉着板车来了,一见了李秀荣就要跪下磕头。
李秀荣将人扶起,领他去接人,忍着泪说:“上回闲聊,她担心身后事,这提醒了我,在城外定了块墓地。别的你也不用操心,我这就去安排,你只管好好陪她一程。夫妻一场,这是最后……”
李秀荣说不下去了。
高山再三致谢,生怕主人家心里有芥蒂,又说:“她身子不好,多亏太太慈悲,愿意收留,让我们有了安身之所。如今去得安详,走得体面,她在天之灵,也会感念您的恩德。”
“去吧,这雪越下越大了,别冻坏了她。”
她急匆匆进屋,抱来一床干净的被子,替板车上的高婆盖上,只看了这一眼,泪水又止不住了。
要找人做法事,要临时买棺木,还要找人手,布置灵堂……
乔家有一老一小要照看,乔二嫂腾不出手来帮忙。唐家大人都在外当差,李秀荣只能去拜托倩真。
“倩真,婶子家那几个孩子方才吓着了,能不能请你帮忙看一会?”
“好的。”
外头动静大,倩真猜到是出了什么事,当即收起了针线篓子。李秀荣悄悄把事说了,满怀愧疚地说:“你要是害怕,那不用过去,我把他们叫过来就是。”
倩真忙说:“婶子,不要紧的,婆婆是个和善人,我很喜欢她。婶子,前头我奶奶去了,是我帮忙梳洗的,我不害怕。”
“好孩子,那就麻烦你了。”
这是第一次亲眼认识到生命无常,房里的几个孩子都无心玩耍,蔫蔫的,趴在桌上掉眼泪。
倩真挨个摸摸,劝道:“大人们要忙着操办大事,我们不要给他们添麻烦,好不好?婆婆最疼你们,肯定不忍看你们伤心,你们高兴点,婆婆去得也安心。”
几个孩子围过来,抱胳膊抱腰,寻求安慰。乔夏没赶上,就贴着她后背哭。
倩真又哄了几句,等哭声渐渐止了,这才留意到门外有人。她懂事早,被外人瞧见身上贴着半大的孩子,羞得脸通红,小声说:“春秧,门外有客。”
齐椿是背对着她们的,离门也远,这算不上失礼,可倩真还是很不自在。
春秧头一个冲出去,抱住齐椿的腿嚎啕大哭。齐椿蹲下来,将人高高抱起,轻轻拍着背来回走动,低声哄了几句。
倩真听他说话中气十足,用词却温温柔柔,心头有些发烫。
这人以前常在这边练武,她隔着窗见过两回:生得好,勇武有力,话不多,心地不错,又会办事——把院子修得平平整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