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光微弱,将喝酒众人的脸都照得发黑,坐在角落里的两三人摆了好几坛子酒,慢慢地喝着。
刚才就是他们喊的“关门”。
另一桌坐着位女客,黑纱遮面,桌上横陈着一把长刀,血红的刀衣缠着,缝隙里沁着血。
不是唬人的假把式。
少年人扫了一眼,匆匆地将目光收回去,往桌上搁了酒钱:“来二两好酒,要快些!”
回得晚了,就算拿着酒,也是不敢走禁地的胆小鬼。
小二上前来酒钱收了,恰好那位女客拿定了主意,要了一两“醉三秋”。
她拿出一枚铜钱,这铜钱怪得很,上面不刻字样,光滑得几乎摸不出起伏,她把铜钱搁在小二的手心,嘱咐道:“要烫过的。”
小二伸手一搭,吆喝一声:“一两‘醉三秋’,您稍等。”
少年人站着,百无聊赖地垂头看自己的鞋尖。
行走江湖,头等要事就是安分守己,不该听不该看的,千万不能瞎打听。
少年人沉默着,听见原先就坐在里边的人压低声音说话,谈论着近些日子的江湖传言:“你们听说没,最近苍城在闹鬼呢!”
“可不是。前些天有个城里的更夫说自己听见了一个女人的哭声。那哭声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的,哭得人心里发毛。他循着那个声音去,见着了一只死猫。”
“嗐,死猫算什么!一年到头,人都不知道要死多少。”
“我说也是,前些日子我押货,路过碧落乡山脚下,听到有个女人在唱歌。我年纪大,早些年岁里走南闯北的,在碧落乡那块儿听过这个曲子——是追悼亡魂的。”
“碧落乡?朱雀余孽住在那个山头上,他们会唱两首巫人小曲也不稀奇。”
“那山上真有人住?我可从没见过山上的人下来。”
几个人喝了酒,说话的嗓门就大了起来:“怎么没有。镇北侯不是还认了沈恪的女儿当义女吗?人家可是见过大世面的,是人是鬼还分不清楚?”
少年人眼前忽而一闪,是女客将手里的铜板一抛,不做声地将刀搁放到桌下。
她扫了买酒的少年人一眼,拧头看向窗外。
女客发间簪着金蝶,金蝶在烛火下淌着红影,犹如活物。
少年人隔着面纱瞧她,半晌,轻轻喊了她一声:“沈云庭?”
沈云庭冲他微微一笑,并不做声。
“这沈君默还有个女儿?”
“你消息也忒不灵通了,她养在碧落乡多少年了。今儿我还见她朝满庭芳里去了。”
“她不是给镇北侯当义女了吗?还在这里住?”
“接走过,养了一年多就给送回来了。你说咱们这个皇帝,那么恨南亭山的人,皇城里养着个朱雀余孽,他晚上能睡得着吗?”
沈云庭唇边扬起一抹讥讽的笑。
那恐怕是睡不着的。
沈云庭想起前些年进宫时的情景,宫廷深深,那皇帝坐在高高的龙椅上,宫宇中的香烛熊熊燃烧,红烛上的血泪向下淌得飞快。
沈云庭从殿门外远远地瞧着,只觉得这位皇帝长得不太高大,甚至是有点瘦小的。
殿外钻进来一丝冷风,将整个大殿的火烛都吹得摇曳起来。烛火晃动着,将他的身影拓在墙上,凝成了巨大的暗影。
皇帝只分神看了她一眼,说此女颇有君默年轻时的风采。
沈云庭不知她爹过去是何等风姿,只当这是句寒暄话。
但叔母握着她的手却突然紧了紧,沈云庭吃痛,手往外挣了下,叔母惊觉,放开了她的手。
半晌才撑出一个笑,抚着她的背叫她谢恩。
镇北侯夫妻被留在殿里叙话,她和养在宫里的郡主一块玩,冬雪寒冷,沈云庭放出一团火来取暖,被郡主抬手拢住了,说皇帝厌恶火焰。
大周尊朱雀,大周的皇帝却痛恶火。
沈云庭觉得这事荒唐可笑,她拍干净身上的雪,拧头去外边找叔母。
“养痈长疽,自生祸殃。”叔父站在屏风后,发出一声叹息,“陛下忌惮南亭,竟已到了如此田地。”
回家的路上,叔母的手微微发抖。
那年开春后,皇帝下令将镇北侯长子送入军中,幼子送去京城外的寺里。家里一下子冷清下来,她便在初秋时回了碧落乡。
沈云庭冷冷地想:我又不是没有家,犯得着去看那糟老头子的脸色。
“他们这一窝朱雀余孽,朝廷不管?”
“老弱病残的,掀不起大风浪来。”有个人脸上带着刀疤,“人家安安生生地在山里过日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兔子逼急了还咬人呢,犯不着把人家往死路上逼。”
“可我听说碧落乡施了妖法,一般人根本摸不到上山的门路。”
“这地方哪条路好走过?碧落乡又不是什么好地方,谁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