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文帝当初就是顾虑着开国太祖在天有灵,下令手下将领“不许伤皇叔毫分”,这才给了他肆无忌惮攻进南京的先机。
朱棣不愿意自己的太孙落到建文帝那个结局。
“夏原吉那把老骨头也不容易,国库省着点花……但该打的还是要打!朕这一去,草原必生乱,你要让你父亲多防着些,辽东防线不可松懈……”
他难得絮絮地说了好些话,直到微弱的天光从马车顶上的玻璃窗透进来,才不舍地拍拍孙儿的手,吩咐道:“把杨荣和蹇义叫进来。”
朱瞻基不肯:“我还是去叫太医吧。”
“快去!你是想抗旨不遵吗?!”朱棣指着马车门吼道,这是他第一次用这么凶的口吻跟皇太孙训话,“再学你父亲婆婆妈妈浪费时间,朕这就废了你!”
杨荣和蹇义很快来到皇帝的马车,张辅随后也被叫进去嘱咐了什么。朱棣不让皇太孙再见自己,朱瞻基只好拽着太医的手臂在外头候着。
张辅将军刚从马车里探出头,朱瞻基就眼疾手快地要押着太医进去看诊,却被张辅一把拉住。
这位跟随朱棣身经百战的老将满脸沉色,冲他摇了摇头。
陛下已经去了。
不知道从哪来的力气,朱瞻基猛地挣脱了他的铁腕,一把掀开马车门边的布帘,跌跪到御床边,他想要叫醒皇爷爷,想着古代肺结核加风湿的治疗方法,想着太医能妙手回春的万分之一的可能。
然而最终他只是将脸埋到了明黄色的衾被里,泪水不受控地大股大股涌出,因为抽气过度而眼前发黑。
他攥着皇爷爷劲瘦的手腕,却再也摸不到跳动的脉搏。颤抖着圈紧手指,尖锐的耳鸣和晕眩席卷而来,他听不到近在咫尺的窗外蹇义诚惶诚恐的规劝,感受不到杨荣试图拉起他的力道。
“殿下,陛下在天有灵……”杨荣似乎说了什么,语调哽咽,他也流泪了。
可朱瞻基知道这是假话,人死了就是死了,哪里会有什么在天有灵?从今以后他没有皇爷爷了,这个世上第一个对他处处维护、怎么看怎么顺眼的威严皇帝,再也没有了。
他哭得快要昏死过去,但哀嚎声被他自己用手和被角死死捂着,几乎没有发出什么动静。
因此直到天光大亮,晨起的士兵们起灶时也什么都没有听见,触目所及,只能看到皇帝御驾的那辆孤零零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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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泪水随哀恸一同湮没在马车里,朱瞻基被杨荣从床边拽起来,关上车门擦干眼眶,下一刻就开始发号施令。
“继续班师,为保军心稳定,此时不可发丧。”他布置道,声音不复往日清亮,逻辑却仍有条不紊,“蹇大人,这几日让宫人按时给陛下送饭,饭菜由你处理。”
“张将军,由你坐镇后军、巡视周边、清点人数,不可让任何消息传出生乱。”
“先生。”等蹇义和张辅走远后,朱瞻基最后转向杨荣。
上次他随朱棣北伐时,朱棣曾指派杨荣教导他学习兵法谋略,杨荣算是他的师父,这一声先生也担得起。
“先生,还请您骑快马回京跟太子报信,立刻着手筹备继位事宜!”
杨荣知晓其中厉害,不假思索地点点头,却忍不住朝张辅的背影瞟去一眼。
“不必担忧张将军,他早已不是汉王的人。”朱瞻基注意到他的目光,补充了一句。
杨荣这才放心。他动作麻利,当下就悄无声息地骑了马离营。
朱瞻基又叫东厂厂监紧跟着他,随行保护——至于锦衣卫,没清理干净之前,他是不敢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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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安。
汉王朱高煦当然没有在出京后就消停下来,与此相反,他仗着大哥太子不肯对他动手,行事还是一以贯之的张扬放肆。
在金钱的收买下,无以计数的探子和细作从乐安辐射向京城,关于太子和皇帝的风吹草动,汉王是一清二楚。
他甚至有自信,他的情报网比父皇的锦衣卫还要可靠:锦衣卫里可没有英国公张辅那样的重量级人物。
此次张辅随陛下出征,按照约定,陛下那边有任何风吹草动,他都将会是第一个知道的。
汉王得意地看着奏报,嘴角勾起一个笑容:他手里有兵有人,甚至还有中流砥柱的武将英国公,太子这次要拿什么跟他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