愁。他以为这样就会好过,可是他错了。当上小吏之后,他才真正尝到自尊被碾碎的滋味,任凭哪个上级都可以任意欺辱他,而他不能有任何自己的想法,只是做一个麻木的、为虎作伥的工具。不,连工具都不如。他只能做一条冲人摇尾巴、祈求人丢骨头的狗。
他来到荀府后,看似是做了荀况的学生,其实也依然在做狗。只不过从很多家的狗,变成了凌氏一族的狗。
俞也安静地听李斯讲起这些往事。他的语气很平静。可俞也无意间向身旁看,却发现他的眼睛在月光下,泛着一点湿润的泪意。
俞也没有看他太久,很快调转回视线,对着月亮咽下一大口酒。
李斯暗中用袖子擦了擦眼尾,笑道:“若是能像你这样做个富商,想必也不会有这么多烦恼了。”
俞也:“现在你总说我是有钱人,我知道你在挤兑我、暗讽我用古人的智慧来捞钱。其实你根本用不着羡慕我。乱世之中,生死存亡都不过是一念之间,起起落落的事又有谁能说得准呢。今日堂前客,明朝阶下囚。富贵荣华可以转眼来,也可以转眼散。你现在只是在暗中积蓄资本,说不准哪一日就被慧眼识珠、飞黄腾达,到时我还要仰仗你呢。”
李斯:“你相信我有能力在这里出人头地?”
俞也:“当然相信,你可是李斯。”
李斯:“你知道我不是。我虽然穿成了李斯,可我根本没信心做好他。”
李斯从身后的书案上取过一纸字,自嘲道:“成为李斯之后,我原来会的一切在这里都毫无用处,只有这手字还派得上用场。我在现代时自小学习书法,特别擅长临摹古人字体,所以到达古代后,唯一会的就是融合了数代书法大家的特点,写得一手好字。你说你是盗用古人的智慧,其实我又何尝不是?当年荀况肯收下我为学生,就是因为我这一手字出彩。除此之外,我根本没有什么真才实学能打动他。”
俞也叹道:“你太自谦了。我冷眼瞧着荀况和韩非都不怎么管事。这几年暗中操持荀府大小事务的人不是你?和凌氏打交道的人不是你?我得罪凌氏管家至深,在你的周旋下却能安然无恙回到荀府。可不是谁都能把那个难缠的家伙应付过去的。你分明就做得极好。”
俞也从李斯手里接过那张字,对着月光仔细端详。只见纸上写的是王羲之的《兰亭集序》。她笑道:“现在世人写字用的是篆体。你这篇行书,全天下也只有我能看懂。”
李斯:“所以我也只敢给你看。”
俞也不太懂书法,但也能感受到他的字十分赏心悦目。不同于李斯平日给她的隐隐内敛压抑之感,他的这幅字飘逸肆意,让人看着心生舒畅。
俞也:“我常常会想,我们今日所作所为,倘若能足够惊天动地,便会被史书所记载。这是我在后世一辈子做不到的事。”
李斯的目光落在俞也指间,看见她正点着那句“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心中一动。
他轻声道:“说不定千百年之后,你我的名字会在史书上并肩。”
俞也把纸张放回桌案,手搭在身边的地上。她的尾指无意间与李斯的尾指挨在一起。
她没意识到这点小小的肢体接触,顺着李斯的话笑着道:“只是不知道史书上的话会是骂我们的,还是夸我们的。”
俞也离开后,李斯坐在她刚才坐过的位置上。竹席上还残留有她的体温。他轻轻抚摸着自己的尾指,回想起俞也今夜数次提及的“我们”。
窗外月光依旧清冷,可他此刻并不觉得落寞。
被骂也好,被夸也好。
这条路,或许,他从此不是一个人在走。
第二日,俞也天不亮就起来去学堂报道。
她第一天上学,特意去得很早,没想到学堂里有个人比她还早。
俞也主动和那人打招呼:“师兄早啊。”
韩非见到她,立刻起身端正见礼。
俞也吓了一跳,小心回礼后道:“师兄与我或许不用这么客气?之后日日都要见面,每次都行礼也太麻烦了。”
韩非颔首:“好,叫我韩非,就可以。”他抱有歉意道,“我说话,慢。见谅。”
俞也:“师兄不必道歉。嘴上说的话,只能停留一时、被几个人听到;笔端倾诉之言,却可传遍七国、流传千古。”
韩非:“不敢当。多亏了,你的纸。让我能写出,更多文章。”
俞也:“可以让我看看吗?”
韩非示意她自取。
俞也从他书案上厚厚一沓纸中随意拿了一篇,入目的题目是《五蠹》。
李斯早起后需要先处理一些荀府的事务,所以到得晚了些。他走进学堂时,看见俞也正坐在韩非书案旁,神情格外认真地读着纸上的文章。
他面不改色地路过二人,在旁边自己的书案前坐下。
俞也细细读完这篇《五蠹》,双手捧着充满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