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也被李斯请进屋后,开口的第一句话是:“请问能帮我倒杯水吗?我、我赶路回来,有点渴。”
李斯请她坐下,给她倒水。他执壶时,手骨关节自然弯曲,手背上的细长骨头微微凸起,勾勒出线条分明的暗影,十指如云中白鹤般修长纤瘦。
俞也接过水碗:“有劳。”
李斯看着她仰头喝水,因为喝得急,有一滴水从唇边沿着下颌线滑落,流经脖颈没入她的衣领中。
李斯垂在身侧的指尖动了动。他移开视线,指尖掐进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感。
俞也给自己灌下满满一大碗水,终于感到那股抓心挠肝的干渴感消散了。
她先问:“我走之后,凌氏管家可曾来找过麻烦?”
李斯:“来闹过几次。他自知不是什么光彩事,当着荀府学生们的面也不好闹得太过,找不到你的人也就罢了。”
俞也闻言松了口气:“那就好。我之后能躲则躲,躲不过再说。”
她指向自己带来的东西,一一介绍道:“兰陵美酒、江浦之橘、云梦之柚,还有我上次答应过要给你带的纸。”她把这几样东西向李斯的方向推了推,“生日快乐,李斯。”
李斯的手指拂过柚子表皮:“多谢。这么多名贵水果,想必价格不菲。也只有你这种有钱人才能买得起。”
俞也:“此时再名贵的水果,也不过是现代唾手可得的寻常之物;再有钱的人,过的日子还不及我们那时的普通人。就算有金山银山又能如何?是能变出几本我想看的漫画,还是能载着信号瞬间跨越千里、让我得见远处的友人?”
——远处的友人。
李斯在心中琢磨着这几个字,试探道:“你既然都能和荆轲做朋友,远处的友人肯定也不是泛泛之辈。不知是哪一位?说不定我还在历史书上读过那人的大名。”他的指尖无意识抵进柚子皮中,掐出一点汁水,“若是实在思念,写信也未尝不可。时传尺素虽然慢了些,却是别有意趣。”
俞也勾勾嘴角。她和嬴政确实曾约定好互通书信。只是山高路远,她刚到兰陵又发生了许多事,还没有给他写过一个字。
她道:“没什么特别的人。今日是你的生辰,还是聊聊你的事吧。穿到这里之前,你是做什么的?”
李斯没有立刻回答她,而是起身打开窗户,把原本放在窗前的书案挪到旁边,在窗前铺了张竹席。他坐在竹席一侧,指着另一侧对俞也道:“请坐。”
俞也走过去坐在李斯身旁。两人背靠着身后的书案,面前则是敞开的窗户。
李斯回身把酒拿过来,顺便吹灭了书案上的油灯。火光一灭,屋里顿时暗下去,月色就显得分外明亮。
清冷的月轮高悬在天上,静静照着窗下默默饮酒的两人。
万籁俱静,唯有清风朗月、良辰美景相伴。
半晌后,李斯略显喑哑的声音在屋内响起。
“听说人这一辈子,能认真赏月的夜晚,可能不过几十个。很奇怪吧?明明人生有这么多个夜晚、这么多次经过月亮,却只有极少数时候愿意静下心来看一看它。”
“我从前很喜欢去操场的草坪上一个人躺着,可是宁愿看飞机、看人群、看周围的楼,听听风听听歌,都不太愿意看月亮。我以为月亮永远不会改变。”
他在穿越之前,生活一直顺风顺水。他有美满富足的家庭、开明的父母、良好的教育,从小到大成绩优异,最大的劣迹也不过是偷吃藏在柜子里的糖果。他顺利地考上无数人梦寐以求的顶尖学府,却不喜交友、不喜欢参加同龄人的聚会。他最爱独来独往,所以在没有课的晚上,常常一个人跑去操场躺着。
他是左邻右舍口中“别人家的孩子”,是导师的得意门生,是同龄人羡艳的对象。
李斯:“别人夸我优秀、说我勤奋,其实我知道,不光是因为我努力,也是因为我投了个好胎。我家境优渥、父母关系和睦,从小到大不用为琐事发愁,能够一心做我想做的事。”
俞也的思绪被酒液灼烧得轻微发烫。她眯起眼,月光在眼中模糊成一片银白。
她道:“投胎也是门技术活。你能投个好胎,说明你在奈何桥上做了比别人更多的研究工作。这是你应得的。”
她还挺会安慰人的。
李斯嘴角浮现一缕笑意,尽可能语气轻松道:“以前我也觉得自己运气好。可是穿越后才知道,当时不过是提前透支了余生的好运气,所以现在才穿到这里来还债。”
“穿越前我不喜欢和人交往,常常觉得身边的人太多,最喜欢自己一个人待着。到这里之后,我才时常觉得孤单。想找个人说话,却是都找不到看得起我、愿意跟我说话的人了。”
他穿成了这个时代的最底层平民。最为困窘的日子里,他差点去沿街乞讨。可是骨子里的自尊始终不允许他这么做。
后来,他想尽办法做了一个小吏,终于不用再为生计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