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就这么一个儿子,怎么舍得不亲眼看看?皇帝给范仲淹一种很别扭的感觉。皇帝一边十分为这个聪慧的太子自豪,愿意背负着朝堂压力给儿子悄悄寻来贤臣为师;一边却吝啬在私情上关照这个唯一活着的儿子。
无论皇帝心里因何原因别扭,范仲淹都不能放任皇帝对太子冷淡下去。他将太子的“养娃心得"假借趣事之名报给皇帝,就是要让皇帝看到太子私下的寂寞和苦楚。即便帝后不能表露身份,但帝后身为“曹暾”的姑父姑母,也可以以寻常长辈的身份关爱"侄儿”。
皇帝能在四五日之内连续两次给张美人的母亲晋封,对张家和其他宠妃的子嗣都爱重无比,只是多召见曹家一稚童,又没给曹家恩典,为何不能做?范仲淹对太子的寒酸心疼无比。
纵然一月千贯的月例听着很多,确实是按照皇太子的份额,但皇太子的份额中可不止例钱。不算太子仪仗护卫,光是衣服、香料、粮食、炭火、配饰等零零散散的补贴,远不止千贯钱。那一千贯的铜钱,还不到太子本该拥有待遇的十‖
曹琮也心疼不已,斥责曹佑为什么给曹暾穿旧衣服。我曹家再穷,给曹暾量几身绸缎衣服的钱还是有的。
曹暾这才知道为何家中气氛如此古怪,人人看着自己都一副眼睛抽筋的模样。
他为只知道一味道歉自责的小叔叔解释道:“家里有新的绸缎,但孩童皮肤娇嫩,还是穿洗过的旧衣更好,不是我亏待自己。”曹暾细数穿旧衣的好处。
现在绸缎的染料多为天然矿石和植物,小孩穿着容易过敏,还可能有毒,也不吸汗。民间小孩也有穿"百家衣"的习俗。至于长大后他仍旧喜爱穿半旧的衣服,不是衣服穿一次就丢掉……那不是理所当然吗!为什么要穿一次衣服就把衣服丢掉啊!曹暾不能理解。
至于衣服上的刺绣洗了之后可能会坏,那就不穿带刺绣的衣服呗。他还嫌弃刺绣膈肉呢。
曹琮被曹暾的一番辩白惊得说不出话,更加焦虑。范仲淹既欣慰太子的节俭,又心疼太子的节俭。曹暾道:“我就这么小一点,能吃多少美食?穿多少华服?一百两银子完全花不完。我过得已经很奢侈了。”
奢侈…曹琮和范仲淹更加心疼。
曹暾兜着手,无助地看向曹佑。
曹佑摸了摸鼻子,退后了几步。
如果暾儿只是曹家人,一百两的月例确实很奢侈。可谁让暾儿可能是太子呢?太子说他就爱穿旧衣服,衣服上还不能有刺绣,确实会让人心疼。曹暾好说歹说,才没让曹琮给他做带刺绣的新衣服。东京城的衣服比吃食贵多了,一件破旧的衣服都值数百钱。官宦为家中男女仆从置办一身像样一点的衣服,至少百贯钱起一-也就是曹暾一个月的月例钱官宦每个月有布匹、粮食补贴,不需要在外面做衣服。曹暾用的是曹琮的补贴,不用在外面买衣服。但曹琮的补贴用于全家老小,曹暾也无法太奢侈。老曹暾要额外做新衣,就得去外面店铺买,那一身衣服不知道花他多少个月的月例钱。
曹暾真是头疼无比。
有一种寒酸,是师长认为他过得很寒酸。
我已经过得很舒服了,不要让我更改我的生活方式和消费习惯。很烦!曹暾最终忍无可忍,委婉的话师长听不进去,他就只能发脾气了。不、要、烦、我!
曹琮和范仲淹这才歇了心思。
赵祯得知曹暾和曹琮、范仲淹在生活上的“拉锯战"时,忍俊不禁:“我不给他补贴,是担忧频繁从内库往外送东西,会让人察觉他的身份。等他进士登科后,我自会从其他地方补贴回来。如今他是外戚,我不能太过厚待他,以免言官又弹劾我太重私恩。而且他生活俭朴,是好事。这不是范卿你希望的吗?”赵祯怕范仲淹不信,说起自己刚被言官弹劾的事。前阵子春雨久久不下,直到初夏才有雨落下。言官就凭此上书,说是赵祯给妃嫔的家属额外授官,太重帷帐私情的缘故。范仲淹心里道,我希望太子俭朴,但不是连太子本身的待遇都削减。给后族家的一个后辈赏赐些东西,和你说的是一回事吗?赵祯所说的被劝谏一事,范仲淹知道。
昔年郭皇后还未被废时,与尚氏、杨氏两位美人争宠,误伤了皇帝。皇帝以此为借口废后,尚氏和杨氏两位美人也被送出宫,令其出家修道。曹皇后入宫后,曾问皇帝要不要把两位宠妃接回来,皇帝说他不好色,不接。但这几年,皇帝频频召见已经出家修道的尚美人。尤其今年宋夏战事已毕,皇帝松散许多,竞将尚美人召入宫里留寝。言官才借干旱一事劝谏。范仲淹在心里叹气,见绕弯子皇帝不肯接,便直言劝说了:“陛下,孩童长得很快,一月不见,他就变了个模样。你不想见见他吗?”赵祯沉默。
范仲淹不再劝说,告辞退下。
赵祯看着手边曹暾新写的书,长叹一声。
他也想见暾儿,只是担忧见得多了,便不舍得将暾儿留在宫外,才不敢见了。
赵祯能理解范仲淹的担忧。太子被隐藏身份养在宫外,自己还不与太子亲近,范仲淹难免担忧自己是否认可这位皇子。范仲淹真是多虑了。他就只有赵暾这一个儿子,怎么会不认可?正因为认可,他才不敢太过亲近啊。